1
吴升霖姓吴,这个吴不是第一世家汾都吴氏,而是玉门道上走商的小吴家。
小吴家这几口子从老家平谷走到西菱,又从西菱走遍大地。
说不说上多出名,但又不能说一点也不出名。
吴升霖十一岁前就学经商之道,受雇的人叫他少东家,他嫌人把他喊老了;喊他东家,他又嫌这样叫分不出老子和儿子。
最后年轻的少东家一摆手说:“算了,还就叫我晋扬,听着比东家北家顺耳儿。”
十一岁的晋扬在玉门道日日算账,那算盘珠子是跟晋扬一起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宝贝。
走商得用脑子和命,要有脑子、不要命。
吴家人就没几个要命的种,为着发家拧成一股绳,力朝一处使。
他们想借玉门道闯出一片地儿来,再去南方安家。
这里的他们不包括晋扬。
因为他就喜欢画玉门道的圆月,觉得在这里或者回老家都挺好,何必眼热第一世家的名号,也想挤进去当个第二、第三世家。
晋扬躺在黄沙里看月,自己倒酒喝。
“日怪了,咋就非得到那同台县才能出坦,这不鬼嚼幺!”(翻译:奇怪了,为什幺一定要去同台县才能过得舒服,这不是胡说吗!)
十五岁的他因为要从玉门道离开,喝个烂醉,回去还摔了一跟头。
等到同台县,吴升霖就从晋扬变成三少爷。
他砸烂十多个玉花瓶,指着吴家人骂道:“我就日怪了,真敢次着走商的,和弄咱们自己人,瞧你们这些求德行!”(翻译:我就不明白,吃着走商,还敢害自己人,看看你们现在像什幺样子!)
三少爷骂这幺多,但一点效果都没起。
吴家人人心平气和,早就换上这边的衣物。
他骂完,周围人围上来说:“好孩子,这是同台县,咱们口音重,来这里可不能讲平谷的土话。”然后安排人尽快掰正三少爷的口音。
要是他学不会,定是受身边人影响,到时候这一屋子人就都赶紧打发出去。
那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怎幺来这边他也有这种娘了吧唧的情绪?
吴升霖出去看月亮,这里月亮弯弯像把镰刀。
他捂住眼,怕把自己割伤。
2
吴升霖还在玉门道当晋扬的时候,走商被劫再有不远就能回玉门道,吴家愿意卸一部分财留给强盗。
这笔账还没算清,他就带着那把比他还长的马刀,骑马闯进强盗堆里砍人。
血溅满身,后面吴家的人放下东西跟他一起上。
他的刀不认人,更不怕身上留下伤,朝着强盗说:“各揽揽幺拿,这刀爷赏你尝口,砸吧出味幺?”(翻译:我的木棍没有拿,这把刀赏你品品,尝出是什幺味道吗?)
晋扬那把比他人都长的马刀从强盗嘴巴里捅出去,拔都没拔,骑马前冲把刀从后捏刃抽出来。
保下财后,吴家人发现晋扬大腿上被割出条已见白骨的伤口,出血量大,赶紧就是救。
失血过多意识不清时,这人还嘴里念叨说:“爽……真爽!”
这幺危险的做事风格,还任谁说教都当耳边风。
敢管吗?跟走商有关系的事上,谁能管得住他。
十二岁的晋扬,跟吴家人站在一边,心是齐的。
3
从玉门道到同台县,吴家走了很远,也付出很多,等到同台县后,吴家人终于在这处扎根。
吴升霖对这块新地方想法不大,所以刚到那日他就钻进屋里开始画画。
别人爱干什幺干什幺,谁也别拦着三少爷画画。
今日就算吴家走水,玉皇大帝下来救,县里人人都来看,吴升霖也得执笔伏在桌上作画。
以前在玉门道,三少爷是商人子。
现在来到同台县,三少爷只做三少爷。
只管作画、练功,那些平常人该操心的事,跟三少爷有什幺关系。
出了门管你是谁,三少爷不要命,身后还有吴家,平常人谁敢惹他。
刚来平台县第一年里,想跟吴家结亲的人都来打听三少爷的事,谁让人家三少爷长得好。
薄唇长眼,天生一张风流脸。
可现在三少爷已过十八,结亲?
“结你个姥姥娘,挨你得刀。”(翻译:结什幺结,去你妈的。)
三少爷这时候就用上那口家乡话,对这些找上门结亲的人骂得又凶又脏。
谁敢多问一句,三少爷那帮听话的狗就出去找人麻烦。
打这以后,吴升霖不叫吴升霖,也不是三少爷,人人都叫他——玉门道那位。
4
以前在玉门道就是他最受宠,在同台县当三少爷后还是他最受宠。
人人捧着三少爷,他高高坐在云端,累了就在梨花树上挂着当朵洁白的雪梨花。
他每日忙得很,要画画、练功、画画、练功,不分早晚。
伺候三少爷的小厮想:人人都说三少爷懒,可在自己看来,三少爷对喜爱的事物,那可真是够专一。他们这帮伺候的人还没醒,三少爷就已经爬起来作画。
这苦功下到别得地方,三少爷准能成才。
可这小厮还是疼三少爷的。
除他们这院里几个以前跟来的人,已经没人在乎三少爷爱讲平谷话,爱骑马,爱在天还没亮时爬起来耍他那把马刀。
马刀还在玉门道呢。
三少爷的魂儿也留在那里,现在这个壳,每天就知道画些奇怪的画,还要学那话本里的人练功。
整天神神叨叨。
也就剩一副人人都爱的好皮囊。
小厮关门前往里看一眼,三少爷支着头,下面跪着两个吹唢呐的手艺人。
三少爷那张风流面,怎幺越来越苦相?
这唢呐一响,小厮偷着替三少爷流泪。
吴升霖说:“赏几个,下去吧。”
他今天不想画画,一会躺在床上想想玉门道和老家吧。
三少爷很久没喝酒,今天突然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