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玳瑁、血竭、苏合香......
刚过午,完颜京便来城外,手持马鞭,在旁审视进城的商队,城门值守的金兵正在查商贩的文牒,某个被抓在军中的充作阿里喜的南人原是汴京药铺的学徒,能辨识药材,被挑来做事,跑前跑后,清点木箱里的药材,在纸上写好名称。
完颜宗望死而复生虽是拿来诓骗完颜京的谎言,但完颜什古戏仍把戏做足,有这个当借口,她正好可以让他二哥代为收集药材。
一方面,军中巫医少不得药,此足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让完颜京有事做,既能办到又不那幺容易办好,耗去他的精力,省得和设也马冲突,更省得他探究完颜宗望的情况。
至于私心,就是赵宛媞很费药材。
完颜京作为宗室子弟,极为看重同出一父的血统,所以,尽管鲁莽暴戾,对完颜什古这个妹妹却非常信任,更因为懒得动脑子,干脆言听计从,勤勤恳恳执行她的命令。
总而言之,走一步看十步,完颜什古既费尽心思篡权,筹谋必然周密。
于是,当盈歌骑马来到凉陉,远远看见的就是一条长蛇似的商队,从城门口蜿蜒摆出老远。
起初以为是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到来,可张望一阵瞧不见军旗,盈歌催马小跑,近前才发现是一只规模庞大的商队,骆驼,骡子和马都有,前前后后起码百来匹。
遮面的商人只露出眼睛,有几个没带面罩的,黄褐眉毛,眼廓深,鼻根大,眼珠色浅,明显不是中原人种,彼此间差异也很大,显然也不是同一种民族。
盈歌骑马来到最前面,看见一个身形有些肥硕的男子,右手搭肩,站在完颜京马前与他说话,穿杂色窄袖长袍,高筒皮靴,大红绸带腰带,戴一顶毡帽。
是个蒙古人。
“二王子。”
巴图微微欠身,随着说话,嘴唇上面的两撇山羊胡滑稽地抖动几下,他长得矮胖,脸颊两侧却凹进去,颧骨凸起,整个面形古怪崎岖。
他咧开嘴,带几分讨好的笑,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冒出精光,闪烁着贪婪,“名单上的药材已送齐,小人也算费心,千里迢迢,不知是否有荣幸求见昭宁郡主?”
“只要能一睹她的惊世芳容,这些药材,小人可以再折价两成。”
虔诚地像是求拜神女,完颜京骑在马上,哼了一声,瞧着着老鼠似的男子,目光鄙夷。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阿妹。”
巴图和完颜宗望也做过好几次交易,他早见过完颜什古,每次看到她,眼珠像是要飞出来黏在她身上,一副丑陋淫相,垂涎三尺。
阿妹哪里是他能肖想的!
看不上他,嫌他猥琐,完颜京坐于马上,昂首挺胸,越显健硕高大,他双手放在腰前扶住金色带扣,倨傲地往下投落视线,冷笑。
“巴图,别得寸进尺。”
马鞭指向他的商队,完颜京斜眼看着他,眉梢高高一挑,语带警告:“当我好糊弄不是?你这些稀罕货,除了我们大金国,谁还肯跟你买。”
战乱骤起,食不果腹,药材可比不上粟米珍贵。再说,巴图来不仅是为了卖药材,也是采买奴隶转去蒙古获利,彼此需要罢了。
完颜京不是蠢蛋。
干巴巴的笑容凝结,几乎维持不住,巴图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十分不甘,然而,现在的大金风头无二,是北面诸民族中最强悍的,他只能嘿嘿赔笑,低下头,连连说是。
“多给你换一二十奴隶已经是恩赐,还不滚!”
怒目圆睁,直接将他呵斥开。
闹剧就此了结,盈歌摸出军牌,与完颜京打过照面,骑着马先行入城。
穿过瓮城,内城门大开,许多金兵堵在后面,张头晃脑朝前看,药材不少,伍长正摇旗,指挥各自小队热火朝天地搬运,马车横七竖八堵在大道上,挡住通行的路。
盈歌等了一会儿,亮出军牌,喝令让开条路。
她骑在白马上,身姿高挺,日光照下来,褐色窄袖锦袍的花草暗纹隐隐闪烁金色,水貂毡帽正中镶嵌的紫宝石,光彩耀人,耳畔垂带飘扬,一根绿色翎毛高插,尤为醒目。
鹤立鸡群,标准的贵族打扮,又有军牌,拥堵的金兵们急忙把车往两侧挪。
骑马穿过拥挤的人群,盈歌一拽缰绳,直往前行,想到珠宝铺里的情形,准备先去一趟县廨,有药入城,不妨留些产后滋补的药,熬进汤里给朱琏服用。
不然,很难保证她活到完颜什古审问的时候。
道路两旁许多空商铺,盈歌沿着路往前行了一二百米,余光瞥见商铺屋檐下乌压压一片,扭头看去,见几个金兵厉声呵斥,围住些半大的孩童。
约摸百来个,有男童有女童,看穿着,是汴京城破后抓到的孩子。
“......”
可以贩卖给蒙古换取马匹的“货物”,盈歌转过头,暗地里叹息一声,早已司空见惯,她欲打马快速通过,扬起手,刚要催马,忽然两道影子从旁扑出来,跪在她的马前。
“贵主,求您收留我做个奴婢吧。”
险些撞到马腿,马儿受惊,亏得盈歌手疾眼快,迅速扯缰,才没把突然扑来的两个小女童踩死,她厉声呵斥,马儿仰头嘶鸣,马蹄重重落在地上,尘土飞扬。
“你找死吗?”
控住马儿,盈歌亦是一身冷汗,她不欲伤害这些孩子,没有辱骂,攥紧缰绳后,拧眉朝前方看去,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匍匐马前,咚咚磕头。
稍大的孩子擡起头,黑黝黝的眼睛,脸色蜡黄,瘦小的身板风一吹都能飘走,衣衫破破烂烂,她磕头用力,额前隐隐渗出血,帛巾因此散开,垂落的鬓发暴露了她的性别。
居然是个女童。
“贵主,求您了,我什幺都会做!”
小点儿的孩子大概四五岁吧,矮一截,两眼噙着泪花,跟着磕头,咚咚作响。
负责看守的金兵魂几乎要吓飞了,涨红脸,满面怒气,提着鞭子气势汹汹要来抓两个女孩,盈歌跳下马,将他呵退,走到两个孩子面前。
“你们想伺候我?”
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发现她们的五官很是清秀,大点儿的孩子约摸七八岁,相貌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似乎是像——朱琏?
“求贵主收留!”
一时没有回应,女孩记得又要磕头,地上都有血迹了,盈歌冷眼看着两个孩子磕头,不知想些什幺,然后才用女真语对看守的金兵说了几句。
大概意思是,她要把这两个奴带走,收作帐内奴隶。
金兵知道她是铁浮屠的统领,出身贵姓,不能得罪,自然不会阻拦,再说将领们有权挑选奴隶到帐中伺候,要生要死全凭他们喜好。
退在一边,盈歌把两个孩子抱上马,催马跑起,带她们先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