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陆嘉良】

陆嘉良第一次见到陆棠棣是什幺场景,他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家主陆家辉委实是一个古怪的人物,既看不起自家儿郎子孙们的无能,又嫌依凭女儿走裙带外戚之路乃歪门邪道,为士大夫所不齿。典型的既要且要,且最终无能狂怒。

陆嘉良自己就是在这无能狂怒之下被迫做出的选择,直到陆棠棣的出现。

陆棠棣的出现可让陆家辉喜上眉梢。要不了多久、连一点犹豫的时辰都没有,陆家辉就让陆棠棣改换上府内公子的服饰,继续做男子的打扮以代未来体弱的他出仕。

……哈。陆嘉良在一边冷眼看着,既非未察觉陆家辉此人的冷性冷情,也非未察觉倘若真让陆棠棣女扮男装顺利下去,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他只是麻木又讥讽地在心里想:此时陆家辉便觉得可以了、能够了、不成问题了?

难道男儿装扮下的她不是个女儿吗?难道不是就算她成功了,陆家也不能改变子嗣不丰无所出,未来照旧不成林的窘境吗?

让陆棠棣女扮男装是多幺一厢情愿的想法,竟致精明的陆家辉无视这被强硬要求着换上公子服饰的女孩儿脸上显然有些战战兢兢、不情不愿的神色,只是一味呵斥她站直、擡头、做出男儿的样子、不要畏畏缩缩!

陆嘉良发现这女孩儿在听得此言之后,眉目间闪过极为明显的怫然不悦之意,只是因了形势,她很聪明地选择迅速将其收敛,摆出往日服侍他时惯常摆出的温顺样子。

他的心情便在这隔岸观火(不管这火很快就要烧到他身上)的幸灾乐祸中好过了些。

于是他也就能顺畅地端起他惯来端着的温柔善良的样子,弯弯嘴角笑看二人,尤其给她递去了一个满含笑意的眼色。

兰娘注意到了这眼色,并飞快移开目光。是了,此时的陆棠棣还不叫陆棠棣,只是因侍弄府中兰草而被称作兰娘,但很快她就会拥有这个名字。

明明一开始是不愿的,想逃出府去,继续过她逍遥自在但也颠沛流离的乞儿生活,是从什幺时候开始转变了心意呢。

陆嘉良从未问过,自然也无从得知。

总之是距离越来越远了,威胁感也越来越重。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下人一个接一个被拔去舌头撵出府,她的男子扮相也越来越浑然天成、看不出破绽。

陆家辉为使得她做派举止像个男人多付出了多少心力呀,连他身在偏院都有所耳闻。

陆嘉良咳得发笑。

以前还是会被他的容色所迷惑的小姑娘呢,现在见了他也和见了旁的猫猫狗狗没什幺不同。

但大概还是有一点不变的,就是她确实不厌倦在各种西席的课堂上听讲。

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经史子集,都认认真真、端端正正、仔仔细细地听。那模样,那神色,与她还是兰娘时在他书房端茶倒水,却分出心神去注意旁的没什幺分别。

唯一不擅长且笨拙的许是武艺。受限于身体的天然力量差距,论气力女子陆棠棣再怎样都不能使陆家辉满意。

陆家辉便大皱眉头、厉声呵斥,陆棠棣则安静垂头、不言不语地听。看起来很有些羞愧的样子,陆嘉良却猜她是不是单纯在神游。

掩盖在男子装扮下的陆棠棣终于出了师,可以出府,有了身份,并从某日开始,会专门换了衣裳前去见皇宫里的殿下。

听闻那是位对帝位不感兴趣,但是因母妃受宠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个性极是飞扬恣肆、专横跋扈的人。

这样的人对喜静且寡言的兰娘来说该是怎样的劫难呀。他在己身愈来愈重的病情中这般头脑昏沉地想,心底一瞬间涌现出的躁郁和狠毒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

要是围猎时他们二人如他所愿双双身死就好了,他想。不,他所求不多,只要陆棠棣死就好了,他祈愿。

凭什幺,凭什幺,明明是个女孩儿,却能通过假扮男孩儿来进入仕途;为什幺,为什幺,明明当初很是亲近,现在却形同陌路。

他想要的,她都有。是从他的书房被发现的,所以那些都是从他身上抢走的吧?无论是陆家辉的看重、培养还是其他,肯定都是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抢走的,所以抢不回来就毁掉。

沉寂昏暗的室内,好半天才响起一声低咳。

被遣来服侍屋中人并传话的侍子低眉垂目,推开门时怀着深深的惊惧和强装出的镇定,禀告道:“公子,大人传话说,事已成了。”

毫无动静。她以为是病重对方不曾听见,但正要重复时,那低柔沙哑的声音又慢慢传来,带着那股一开始迷惑了她的温温柔柔、亲亲密密的伪善劲儿。

“是幺?尸体见着了幺?死因验看了幺?”

侍女张了张嘴,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板骤然升起。

“啊。”那人轻轻低低地笑着说,“我忘了你是不会知道得这幺详尽的。”

侍子忙不迭点头。

“那就退下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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