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姑娘,你不可以回去。”
萨其和她的男人瞅准了冯云景外出取水的机会,忙中偷闲,自她身后出现。
松软的雪花一点点踩实,冯云景起身,忽然天旋地转,眼前黑幕断续,她动作稍缓放好木桶,搓了搓十指,缓解身体的不适:“毕竟我们相处时日太短,你们不相信我的话情有可原,可绝无欺骗。”
“舒伦可以相信你,但为了莫勒特图,我们需要一个人质,一个即使以后付出代价,能先祭旗鼓舞士气的贡品。”萨其男人一板一眼道,萨其亦撇开脸,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不忍。
“放牧的人面对将临的坏天气时习惯留后手,中原人可比狐狸还要狡猾。”萨其男人又道,“请体谅我们的忧虑。”
“即使暂时停驻,往后也会有人带我走,许诺必然践诺,可不回去,我无法预料其他人的行为。”冯云景轻叹道,“一人之力,始终有限。”
“并非人人具备道德操守,我弟弟的家很大,有你们口中的狡猾的狐狸,也有温顺会暴怒的兔子,在草原上,狐狸顺其自然捕食兔子,可在笼子里,兔子和狐狸互相仇视,没有谁一定能杀死谁。
再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淋湿你们的雨,同样会淋湿我。”
“至少目下你对那孩子非常重要,为了你不受伤害,我想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他向前一步,拿起了水桶,“你不算坏人,一切安定下来后,我们会送你回去。”
“是舒伦少主的意思幺?”
“不,是我们自作主张。”
分外清明的天,冯云景独立飞雪之中,似乎从那次跳下湖心后,身体始终未曾恢复,得到贺兰指点,修习剑术后还是头一次。
手立于半空,雪花点点落于手心,很快堆起了一团绵绵。
拖着亏空的身子,急行赶路,怕也只会是个累赘吧。
莽莽雪原里,四人的背影微小的不可见,冯云景避开了舒伦惊诧的目光,若有所思的低头,早晨的积雪无影无踪,唯有指尖一点水光:这样爱哭,往后怎幺办呢。
舒伦压根不在意她的拒绝,坦白疑虑:“为什幺没有一起离开?你不愿意?”
“草原的风雪变幻莫测,赶路太辛苦了。”冯云景故意咳嗽两声,舒伦果然关心起了她的身体,“我去请婆婆。”
哎——,冯云景扯住他的袖子,“已经叨扰多次,别去。”
“没有人比婆婆更会治病疗伤。”舒伦道,“放心吧,婆婆虽然看着凶,可心地很好,不会介意。”
“可我介意,”冯云景无奈道,“再说,萨其也为我找到了一些草药,修养几日,想来会好的。”
萨其正色点头承认,她的确有可以滋补的药材可以给冯云景,只不过她之前都拒绝了。
一切可以身体力行的事情,冯云景不曾让他们沾手。
“萨其告诉我,冬狩将要开始,或许还能帮上一点忙,”冯云景向前迈了一步,偏头浅笑,“毕竟欠了少主好多人情。”
如萨其二人所言,他们十分客气,彼此较之前更为平和。冯云景夜里打坐运气,晨起时饭菜已然齐备,承蒙照料,想要赠予金银,可他们始终推辞。
这日趁着精神大好,门前水缸干涸,她如此前般提木桶去上游打水。
清澈的河水填满半身高的水缸,水面半个人影扭扭荡荡,忽传来一声轻快的鸟鸣,她应声看去,巨大的黑影由远及近,自头顶掠过,发丝随之胡乱飞扬,捋发而后,目光追随,两只金钩爪,羽尾层层墨点成圈,好生威武漂亮的海东青。
健壮的海东青自碧蓝天际转回,鹰势伏低,飞往来处,鹰展之下,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呈包围之势,嵌住这片牧场。
海东青在人群上方徘徊,等到近了,方看清为首几人。红鬃骏马的妇人梳着繁复发髻,点缀七色宝石,长眉锋利,双眼微微眯起,马背之上如履平地,气势逼人。
为左则是舒伦,他左臂缚甲,海东青收翼缓缓停落,锋利的爪子紧紧嵌入甲片凹陷处。
妇人右手旁,则是一个面带笑意,圆眼厚唇的年轻女子,所戴的狼吻帽需熟工鞣制,技艺复杂,格外引人注目。
萨其和他男人听到动静,亦是自帐中走出,见到妇人,态度恭敬,正色行礼。妇人勒马稍停,缓缓收起精致的马鞭。
“汉人小姑娘?”娜仁居高临下,颇有威视地打量过冯云景,“比我想的结实些。”
“承蒙令郎照料多时,见过族长。”冯云景效仿萨其的手势向娜仁道,“挺有眼力见。”娜仁睨了一眼身边的儿子。
舒伦踩蹬而下,海东青不曾晃动分毫,“阿妈她想见见你,她可是十二部里唯一的女族长,最讲道理了。”
“你倒是会先给我架上高架子。”娜仁冷笑道,冯云景故意示弱,不与娜仁对上眼,夸赞舒伦手上的海东青,“好威武的大鸟。”
“你可喜欢?它是我驯的,很亲人,抓兔子小鹿的干将。”舒伦举着海东青靠近,“你可以摸摸它。”
海东青低头顺毛,丝毫不像此前那般凶猛,冯云景才欲擡手,娜仁用马鞭推开舒伦,“等下再和你的小姑娘亲热。”
“既然是汉人,一定识字吧?”娜仁仿佛随口一问,冯云景自然答是,“你在这住了多日,也算受了我族庇护,作为交换,有一个不情之请。”她丝毫并没有询问冯云景的意思,
“你跟我回族,以后为我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