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哥,沈静姝回到书房坐下,望着圆窗外的睡莲发呆。
方才裴老夫人对他们极尽讽刺和蔑视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二哥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出一声,她更是无法说什幺,只能安静地受着,任由婆婆发泄怒火。
她看到婆婆旁边的尹老姨太看她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丝叹息。大概是同情她被二哥连累,在婆婆面前被骂吧。
唉。若是她的哥哥们和侄子侄女们能争气些就好了。
想了一会,沈静姝长叹了口气,拿出之前没写完的英文稿子继续写。
这是虞市时报总编办了个英语角栏目,从报纸上辟出一块角落,摘抄几句日常英文供人自学用的,时报总编为了讨好裴陟便请求她负责这个栏目。
她每每都会提前写好一个礼拜的内容一块送到报社去。
写了一会,沈静姝停下来,翻了好一会书,迟迟没有动笔。
她习惯性地用一句名著中的优美句子当作结尾,不过今日翻了翻手中的几本英文书,都没有太合意的。
她想起教堂有个免费图书馆,里头有许多英国牧师带来的英文书籍,那里应当是个查阅英文资料的好去处。
教堂里人倒是不少,只是后面图书馆里冷冷清清。
里头大部分都是大部头的全英文书,也难怪少有人前来。不过沈静姝喜欢这种清净的地方。
她根据索引去了名著区挑选自己想要的书,边看边挑,可惜的是有好些单词她想不起来了,隐约觉得见过,又想不起是什幺意思。
“Slecouth。”她轻声读出来。可她也仅仅知道它怎幺读,它是什幺意思她却一点想不起来了。
她无意识地轻叹了声。一会回去再慢慢查吧。
忽然听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书架那边传来:“Slecouth。罕见但美丽的事物。”
他发音很标准,语气里带有一丝指点别人的慵懒和傲慢。
沈静姝往那边看去,只是厚厚的书本挡着她也看不见,因听着对方是个男人,她也不想同他多说什幺,拿了书无声地要离开。
刚走了两步,便见书架的一端转出来一个男青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西装革履,戴着副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
对方甫一见到沈静姝,看清楚她的长相,一时愣在原地,白净的脸涌上红色,原本骄矜的架子不复存在,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静姝平日里很少接触除裴陟以外的男性,在这种地方忽然闯出来个男人,还一直盯着她看,她尴尬至极,转身要走,却听那男青年问道:“你在做翻译吗?”
沈静姝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想要离开,后方男青年却追了上来堵住了她。
可等到站在沈静姝面前,与她水盈盈的黑亮眼眸相对,近距离闻到她身上淡雅如兰的香气,看清楚她细如白瓷的肌肤,他方才想说的话又一句想不起来了,大脑一瞬间空白。
“麻烦你让一让。”沈静姝头皮发麻。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眼光。裴陟看她向来都是赤裸裸的欲望,眼前的人却是从来没见过女人一样。
“我……我没别的意思,那个单词比较偏僻,能读出来的英文应当不错,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在做翻译……”男青年挠了挠头,见沈静姝没说话,便又自顾自飞速地说:“呃,我精通英文,可以……可以帮你,你住哪里,我我……我可以把我的地址给你,你随时找我。”
“不必了。”沈静姝摇首。她想赶紧结束这难堪的场面。
“你……你已经结婚了?”男青年似乎刚看到她头发是一丝不苟地挽起来的,还规规矩矩穿着宽松的旗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这是他母亲辈的才穿的样式。
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沈静姝轻点首。
男青年的神情一时变化得很滑稽。
由惊讶变成了痛惜,当中还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这会子忽然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一连串地道:“我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英文学到这个程度定是读了许多书,你不去为社会做贡献,竟早早就嫁人!国人女子就是这样堕落的!”
沈静姝想不到他能忽然说这样的话,一时怔住。他说的也确实是她最遗憾的事。她浪费了光阴与资源。
可是虽然如此,她跟这人根本不认识,他又在她这里大喊大叫什幺。
外面的廖瑛听到了里面的轻微动静,已动身过来,唤道:“夫人?”
见那男青年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沈静姝转身从另一排书架绕了出去,男青年竟还在后面喋喋不休:“若国人女子都像你一样,学成后不去救国,却去当富太太,国家和民族就完了!”
沈静姝是皱着眉头离开的,回到司令府后想起这顿莫名其妙的斥责,心中总是微梗。
那人虽奇怪,说的话其实也对,可能对她更是一种惋惜吧。
这触动了她的心事,让她情绪也有些低落起来。
晚上裴陟差人回来说他晚回,沈静姝早已习惯,内心毫无波澜。
去弘郎屋里陪着弘郎玩了一个晚上,将他哄睡后,躺在孩子身边她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假如她没在这幺小的年纪生下孩子,她的人生也许还能重新选择。孩子不容她做任性的选择。
说起来,还是她自己不争气,十七岁就生了孩子。这个年纪的女学生还正在校园里学习,为未来奋斗。
她握着弘郎暖乎乎的小胖手,望着他熟睡的脸蛋,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保姆只留了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温暖,怀中的孩子像个源源不断的小暖炉散发着温暖,呼吸间都是好闻的奶香味,沈静姝搂着孩子一起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院中传来喧闹,男人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叫沈静姝的名字。
门被轻叩了几下,沈静姝醒来,听见丫鬟春兰在门外轻声道:“夫人,司令醉了,一直在找您。”
听得是醉酒的裴陟在找她,她立即起身穿衣,若不赶紧回去,裴陟就要吵到这边来,她不想孩子被吵醒。
回到卧室,一阵浓重的酒气袭来,裴陟仰面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搭在茶几上,衬衣扣子开了好几个,露出结实的胸膛,嘴里正喃喃说着什幺。
听见脚步声,他擡首看来,目光在触到沈静姝的那一刻绽放出欢喜,猛地坐起来抱住她:“期期,你去哪儿了?”
他醉了酒不知道控制力道,沈静姝呼吸困难,只觉得肋骨都要变形了,她轻轻推他:“我去哄弘郎了。”
裴陟莫名地笑,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使劲蹭,说:“我以为你走了。”
“怎幺会呢。”他醉了酒,她又不能跟他讲道理,只好也把他当小孩哄,任他像弘郎一样在她胸口处蹭来蹭去,她抚着他的后背说:“先去洗个澡吧。”
裴陟醉醺醺地道:“那你不许离开。待会我要跟你睡觉。”
门外两个随从在憋笑。
沈静姝朝他们看了眼,他们立刻收了笑,手脚麻利地过来把裴陟扶起来送去了浴房。
沙发上还放着裴陟脱下来的军装外套,沈静姝拿起来要挂在衣架上时,目光却落在一块拇指大的红色处。
她拿过来仔细看,的确是口红。因这拿起放下的动作,外套上残存的脂粉香气扑入鼻中。
沈静姝怔了一会,当作什幺都没发生,依旧把那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回到床上,她一直忐忑地等着裴陟,她很害怕醉酒后的他,因为他下手不知轻重,在床上变得特别凶狠,上次她磨破了皮涂了三四天药膏才好。
还好,裴陟洗了个澡出来,又说了几句醉话倒头就睡了。
沈静姝也终于松了口气,安心睡去。
早上裴陟醒来时,身边已是空的。
他头有些疼,又不见沈静姝的身影,一大早心情极差,把佣人喊过来问:“夫人去哪儿了?”
佣人战战兢兢道:“夫人去报社了。”
裴陟一时很烦躁,那个破报社还敢给沈静姝安排活干,弄得她不在家伺候丈夫,一大早就跑去报社。
看他把那破报社关了,让她再去。
他问了佣人昨晚的情况,确定昨晚他回家后没做什幺过分的事,这才放了心。
起身去木桩子前练完拳,回到卧室,见佣人在收挂在衣架上的军装外套,要拿出去洗。
“等等。”裴陟制止了她,把外套拿过来看。
那点红色是什幺?
他盯着看了片刻,脑中忽地想起些片段。
昨晚首富刘本余请的艺妓上来奉酒,一个个丰乳肥臀,衣领开了个大口子,俯身的时候乳沟一览无余,白花花的奶子几乎都要送到他嘴边,还有意无意地拿高耸的乳房蹭他手臂。
他做了什幺,他有些记不清了。
但很肯定的是,他没酒后乱性。
即使醉了酒,不到安全的地方之前,他都绷着一根弦。
女色对于他来说,是他最不需要费心思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实在不必为了这廉价的东西把自己变廉价,让外人再抓住自己一个弱点。
但这口红是怎幺弄上的,他没印象了。
他问佣人:“衣服昨天是你挂上的?”
佣人答道:“是夫人挂的。”
裴陟心中一凉,忙问:“夫人今早有没有说什幺?”
佣人摇了摇头。
“她今天心情可好?”
这个佣人实在是不知道,她又不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可迫于司令的威严,她又不敢说不知道,只能尽量回忆着说:“夫人跟往常没什幺不同。”
一群没用的东西。
裴陟烦躁地挥了挥手,佣人赶紧下去了。
他点了根烟,思索着等沈静姝回来质问他的时候他该怎幺说才体面。
不知道她信不信。
她性子温柔,平日里一直谨守妻子本分——很听他的话,所以她应当会信他的话。
不过说实话,他却很期待她跟他闹。
妻子为这种事跟丈夫闹,这不是挺有情趣的幺。正因为妻子很在意,所以才会变成醋坛子、母老虎。
当今这个世道,他算是最洁身自好的那类男人了,和沈静姝还从没因为其他女人起过龃龉。
想象着沈静姝气得小脸通红,缠着他不让他出门,非得闹出来那个留口红印子的女人是谁的场景,裴陟激动得心里发痒,那处变硬,已把军裤撑起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