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一门得以跻身上流,在汴京享尽荣华,非靠子弟功名,而是女儿高嫁。
朱琏十五岁嫁入东宫,两年不到便生下长子赵谌,宣和三年又生下赵柔嘉。可无论哪一次,赵桓都没有在府中,要幺与太学生在郊游历,要幺在谁家品鉴古玩。
归来陪她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话,然后宿在朱蓉或其他美人的房中。
盈歌绞干帕子,蹲下来,替她擦干净流出的恶露,朱琏看着,身子微微发抖,她不由自主地回忆往事,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诞感。
赵桓不曾做的事情,偏偏被一个异族女子做了。
“好了,”依然简短的话语,不如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盈歌擦过两三遍,拿来新衣服,示意朱琏穿上,“快,会冷。”
没空给她找巫医,盈歌想说,可巫医两个字的发音她有点儿说不清。
会讲汉话的女真人不多,当初海上盟约,马扩作为南使出访,和阿骨打交流主要靠翻译,到现在,像盈歌这样能听懂汉话的仍是难得,可以非常熟练交流的只有完颜什古。
干脆不说了。
朱琏看了她一眼,识趣的没有多话,乖乖穿上衣服。
“你,要洗发吗?”
盈歌晓得产后需常做清洁,否则容易染病,她见过产后因疾而死的女子,下体腐臭,流脓,她不想朱琏变成这样,不然怎幺审问。
“可以?”
对朱琏来说,这是极大的诱惑,她眼睛一下有了光彩,盈歌见状,另用干净的盆兑好温水,出去取自己带来的口袋,掏出一小包药粉,洒在里面。
灶房里有矮凳,她让朱琏坐着,低头,用个桶接着,然后把兑药粉的水舀在她的头上。
哗啦,热水冲过发丝,浸润头皮。
不知水里用的什幺药粉,草木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花香,清爽怡人,热水又一次冲洗下来,暖暖的刚好,朱琏一阵放松,正想伸手捋一捋头发,盈歌捧起她的发丝轻轻揉搓。
注意不拉扯到头皮,盈歌一边淋水,一边将发丝细细搓洗。
朱琏愣神,忽然感到她的手指插进发从,指头摁着头皮,用着力道按摩。
很舒服,热水浇淋,竟让她昏昏欲睡。
边用水淋湿,盈歌按摩一会儿,换成白水浇洗,很快弄干净,她从袋子里找块新的鹿皮软巾,包住朱琏的头发,耐心地擦拭着,将水吸干。
“好了。”
示意朱琏起来,盈歌依然冷面冷语,另一个盆里用凉水浸泡着的软巾,她双手伸进水里,搓洗几下,布上沾了秽物,有些是一团团的污血,腥味很浓。
朱琏见状不禁一愣,瞧着满盘血水,脸上滚烫,便想自己洗。
“你站着。”
仍是淡漠的口气,盈歌稍稍把盆端远些,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朱琏。
“你......”
欲言又止,朱琏抿抿嘴唇,无措地站在原处,对盈歌有惧怕,也有些许出格的好奇,看她搓洗沾过自己恶露软巾,不知怎的,心跳快得过分,脸颊臊得绯红。
初潮后,她的私密用物都是坚持自己洗,连亲密的奶娘都未曾洗过,可现在......
偏偏盈歌做得自然,没有半分嫌弃,在辽东时,她也帮产后的长姐洗过沾恶露的月经带。
或许是因为相似的泪痣,盈歌一面搓洗软巾,一面被某种微妙的情感缠绕,朱琏成熟美丽的面貌在脑海中浮动,冥冥之中,和她过世的长姐的样子有了细微的重合。
好一会儿,软巾都搓皱了,盈歌才从这种似有似无,危险奇妙的幻象里逃脱,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热,忙端起盆,极快地躲出去。
夜寒,风一吹,总算将她的理智揪回来。
把水倒进后面的沟渠,借着暗色遮掩,盈歌纵容自己出神,她又想起长姐,其实一个南人,一个女真人,朱琏和长姐容貌并不相似,不过右眼角都有一颗泪痣而已。
心头酸涩,最好的长姐已经不在人间,留给她的,只是一缕无用的思念。
端盆回去灶房,朱琏刚把衣裳穿好,系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洗干净的头发蓬松轻盈,她把发丝都捋到右边,指尖穿梭发间梳顺,用布条扎住。
烛火扑朔,一片倩影轻摇,朱琏擡起头,恰好与进来的盈歌四目相对。
衣裳意外的合身,产后丰腴,藏在布料下的胸脯高耸,腰上的细带勾出迷人的线条,朱琏站在那里,大约被盈歌盯得不自在,微微侧头,半面娇容被柔和的光晕染透,一抹浅红和羞。
芳华匆匆,岁月沉淬的美韵却不曾褪色,如濯洗的羊脂玉,白腻清透,光华暗藏。
一时迷了神,盈歌正自呆站,忽而听得身后头有细微的响动。
哪溜出来的“老鼠”?
珠宝铺选的偏,当不会有别人来,况且脚步声粗重,不像夜盗飞贼,盈歌将盆放在地上,耳朵听着响动,取出系带内层压着的牛皮筋,又从腰袋里摸出一小枚粗糙的铁石。
“过来。”
冲着发出响动的地方喊,基本断定对方的位置,盈歌暗中绞两下皮筋,前端的小块粗布包住铁石,像孩童的弹弓,只不过她的“弹弓”是靠甩动射出。
那人从小楼里跑出,听见声音,反而跑得更快,朝大门发足狂奔,盈歌眼眸微微眯起,甩动皮筋,铁石如炮飞射而出,只听啊的一声,那人即刻扑摔在地。
朱琏听声音耳熟,一惊,当先小跑过去,扶起摔在地上的人儿,果然——
“朱蓉?”
最担心的事情逃不过,朱琏心一沉,可来不及多想,盈歌已经站在她身后,杀气凛然,目光冷冷地扫视朱蓉,刚才的铁石正打在她的小腿上,高高的肿起。
短期内没法行动,朱蓉捂着痉挛的小腿肚,痛得脸色发白,呻吟着,直冒冷汗,朱琏咬唇,忽然转过身,跪在地上,求盈歌道:“贵主息怒,可否让我把她带回去管教。”
明显想从她手里保得朱蓉,盈歌盯着朱琏看了一会儿,目光锐利。
“下次,我会杀了她。”
今夜该做的都做了,盈歌收起皮筋,瞥一眼朱琏,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转身离开。
她刚走,小楼里便跑出七八人,都来围在朱琏身边。
朱蓉趁众人熟睡溜走,秦淮珊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叫醒熟睡的娘子们,一同深陷苦境,能互相照应的也只有她们几个了,纷纷起床,跟着来寻人。
“表,表姐......”
声若蚊蝇,朱蓉痛得打哆嗦,右腿根本动不了,她抓着朱琏的衣裳,想说些什幺,朱琏却冷下脸,一反方才的担忧,甩开她的手,然后——
啪,狠狠一巴掌扇在朱蓉脸上。
“想死,别拖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