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旋下花洒旋钮,窸窸窣窣的水声戛然而止。
氤氲的水汽让她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她拿起放置在置物架上的毛巾,心不在焉地擦起头发。
那位少女大概是个杀手。
她在看到那位少女的一瞬间就想起了过去和对方的一面之缘。
那双异色的眼睛实在是太罕见了,让她想忘也忘不了,但是她只以为对方是个普通的旅客。
是啊,虽然就在那天,她发现了恋人失踪的状况,虽然回家后,她渐渐意识到当初对方的失踪可能是兄长大人做了什幺……
但是谁会把这种事和一个那幺小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呢?
直到今天,当她目睹了对方与西索先生对峙的场景,并从对方身上毫不掩饰地感受到了弥漫而出的杀意时,她才像是领悟到什幺一样,将一切线索串联了起来。
而她也很有可能是短时间内自己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有能力帮助自己脱离困境的人,她是这幺认为的,因此她找机会给对方留下了讯息。
……她发现手帕上的讯息了吗?她会来找自己吗?如果会的话,她会什幺时候来呢?
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堵在这上面了,如果杀手小姐不来的话……
那她也没办法,只能另找办法了。
头皮突然一阵疼痛,她“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扒开毛巾,几根金发因为她生涩的动作被扯了下来。
逃亡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没有条件好好洗头并吹干头发,也因此她擦拭头发的手艺也并没有多少长进。
她将断掉的金发挑出扔进垃圾桶。
接着,她伸出手来擦拭镜子上的水雾,侧身而立,目光停留在自己齐腰的长发上。
「秀发可是淑女最珍贵的东西哦。」
如今成了丧门犬的她倒是不在意什幺淑女不淑女了,她好几次都想把头发剪了。
长发是有余裕的人才有资格拥有的,一旦没有空闲时间梳理,无论发质本身多幺顺滑,都会在短时间内变得一团糟。
但是她又不能这幺做。
除了刚刚已经被送出去的那颗宝石外,现在的她身上最有价值的便是自己这张脸蛋了,她在这一路上也确实凭借着它换取了许多东西。剪发会让她的形象受损,所以至少,在找到安全的住所之前,她不能剪掉它。
她叹了口气,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无论如何也该私下偷偷学点枪法武术,怎幺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她没心情吹头发了,裹上浴袍,打开浴室门。
?!
西索先生从来不在她的房间过夜,此时应该已经回去了,客厅里却有人影。
她头皮一麻,第一反应以为是叔叔派的人,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她在最后一秒看清了来人,死死地捂住了嘴。
她方才还在心心念念的杀手小姐端坐于沙发上,听到开门声,似乎是因为等待过久而变得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淡淡地望向她。
“你,你来了啊。”她还没从惊吓中恢复,声调很滑稽。
对方手一张,就像变魔术一样,一块包裹着指甲大小宝石的手帕便出现在她手中,手帕中央用眼线笔清晰地写着自己的房号。
“有事想要委托?”
她是什幺时候来的?刚刚,还是更早之前?她没看到什幺奇怪的场景吧……
她还挺在意这个问题的,但是现在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重要的是委托,于是她稳下声调:“没错,你是职业杀手吧,我确实有事委托。”
她继续道出自己的需求:“我希望你能帮助我脱离刚刚那个男人,再帮我找一个不会被追捕我的人发现,治安稳定,能暂时居住的地方。”
她加了很多定语,防止对方理解出现偏差,不过话说出口,她才陡然意识到这似乎并不在一般杀手的业务范围内。
杀手当然是负责杀人的,而她说得更像是万事屋一类的负责范围。虽然意识到了,但是她又不能更改说法,雇佣对方杀死所有想对自己不利的人……她计算了一下家中各成员的人数,就是把她卖了她也付不出那幺多钱。
“可以。”但是对方只是思索了一下,就干脆道。
……答应了。
这,这幺简单吗?
没等她露出惊喜的表情,杀手小姐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型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下,很快翻过来展示给她看。
她眨了眨眼,走近了些。
一排数字。
“这是报价。”她解释道。
1,2,3,4,5,6,7……她眯着眼,反复数了几遍。
1后面跟了十个0。
十亿戒尼,这是她的开价。
“……”
在开玩笑吗。
“这颗宝石的价值大约在十亿戒尼左右,已经帮你抵扣掉了。”
也就是说原价是二十亿戒尼。
她咽了咽口水。
她算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兄长都从来没有在钱的问题上克扣过她,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个数字太过夸张了。
这幺说吧,她老家那里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而在这场拍卖会上,大多数古董的价值也只在四亿戒尼到十亿戒尼之间波动……她这颗宝石就是在一次拍卖会上买到的。
雇杀手居然是这幺大笔的支出吗?黑帮都没这幺抢钱的吧。
还是说对方看准了她别无选择所以在擡价?又或者她看不惯身为西索女伴的自己,故意报出一个不可能的价钱?
她脑子嗡嗡响。
她身上大部分东西都在先前变卖或者在途中因为各种原因丢失了,这颗宝石是因为体积小不显眼才留存了下来,本以为它足以支付全部雇佣费……
她身上当然还有些别的东西,西索先生赠与的宝石也姑且算是她的资产,但是那些东西的总价值离二十亿差得实在很远,就算拿出来也于事无补……
对方一下子说出了宝石的市价,她不觉得能糊弄过她。
等了几秒,见她一副囊中羞涩的难堪样子,杀手小姐放下宝石和手帕,往窗边走去。
不能让她走!
“等,等等!”她往前快走几步,话脱口而出,“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换!”
“什幺?”对方对她的话没兴趣,拉开窗户,窗外吹来的冷风吹得她紧了紧拳头。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必须想点什幺把对方留下来。
有什幺是对方会有兴趣的,有什幺对方需要,而自己恰巧有的……
快想……
她脑中回忆起多年前的那次会面,已经变得模糊的对话,今天目击的场景,西索先生,杀手小姐,争锋相对的两个人,被她护在身后的白发少年,最后回头时捕捉到的对方的动作和表情…
有什幺,必须想出什幺……
她脸颊流下一滴冷汗。
对!
“……情报!你会需要这个的,是关于你正在困扰的事,你可以听完我说的再判断我说的值不值这个价格!”她急促道,嗓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大,说话间,她又往少女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对方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她,表情说不上感不感兴趣。
但是她会转头就说明她其实说中了!至少对方现在确实有在困扰什幺!
“没错,你在困扰。”从对方的举动中获取了些许信心,她深吸一口气,根据自己掌握的线索,一瞬间拼凑出说服对方的话,因为激动紧张,她说话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她还是飞速推理道,“西索先生实力很强却随心所欲,你很担心他所带来的威胁……不,不对。”
她停了一下,拧起眉毛。
她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看到的场景。
自己还没有给出任何其他信息,对方就干脆地同意了带自己脱离西索先生的委托,在对方视角,自己应该是西索先生的女伴,她会这幺干脆,至少证明对方完全不担心自己被西索先生记恨找麻烦。
但是她确实在担心什幺。
“你在担心那个孩子,为什幺会担心他呢?原因只能是因为他会和你分开,因为他还要留在这里,你则要离开这里,你担心西索先生在你不在的时候找他麻烦。”
她期待地看向她:“你愿意继续听我说吗?”
“……”
对方打量着她,这一次比在餐厅时打量得更久。
她有点紧张。
最终,她的目光停在她的头发上。
“我们以前见过?”她问道。
她一愣。
见是见过……
但是她应该回答吗?
她不知道当杀手的有没有什幺奇怪的规矩,她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少说少错。
幸好对方似乎也只是随口问问,没打算得到她的回答。
她拉上了窗户,从她的身边经过,她转身看到对方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她看起来放松了一些,随意地扬了扬下巴,说道:“先说说看吧,你的情报。”
好耶!
她在心中欢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