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漾从座位上站起身,在众人诡异的沉默中走向教室的门口。
直到走过两个转角,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不再集中,那种被蛛网缠绕黏腻在身上的怪异感才逐渐消失。
她擡手口罩往下扯了扯,以此缓解呼吸不畅的感觉。
由于长时间戴着口罩,纺布内侧已经积聚了很多水汽,南漾皱了皱眉,想干脆直接摘下来。
但一路上都不停有人和身边的人打招呼,多多少少会留意到她,于是便压住了难受的感觉,重新将口罩拉上去捏紧。
好烦,刚才差点就要睡着了,结果莫名其妙被叫醒。
牧恩承能感受到身边的女孩刻意在和自己保持距离,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周身散发着的低气压情感浓烈。
事实上,他一直在用余光在注视着南漾,看她手指勾着细带拉下口罩,微微张开唇深呼吸,经由舌尖舔舐过的唇泛着水润的光泽.....
某些已经褪疤的记忆又渐渐生长出新的痒意来,不知道是不是这次视线停留的时间过长,她察觉到了,于是牧恩承在南漾即将看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先一步移开视线。
这很奇怪,因为牧恩承其实很喜欢也很擅长和他人对视。
好在办公室很快就到了。
Dr.Lee一直负责统管高二年级的事务,每逢大型考试过后便格外忙碌,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尤其是有关奖项名额分配的会议,一旦涉及到学校资金流动,具有年级最高有话语权的领导人总是要在场的。
又喝完一杯咖啡的Dr.Lee将瓷杯放在杯垫上,擡眼的时候刚好就看到办公室门口站着的两位学生。
都是相当好的孩子,于是她笑着应声让他们进来,在又为自己接了杯咖啡后又拿了两瓶罐装的果汁递给乖巧坐在小茶几对面沙发上的学生。
其中一位太过熟悉了,于是她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看起来更沉默内敛的女孩身上。
“夏天一直戴着口罩不会太闷热?”Dr.Lee温柔地开口,“是有什幺特殊原因吗,平时见你的时候都基本戴着口罩。”
为了让语气显得不那幺说教,她语气更轻松明亮了些:“明明每次上台领奖的时候摘下口罩很漂亮的呀,作为代表发言的时候也大大方方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幺,眼神在牧恩承的脸上定了定,又重新落回到南漾身上,建议道:“如果可以的话先尝试着不戴口罩和人交往,慢慢下来说不定就能适应习惯了呢。”
在看到女孩子犹豫片刻,点点头把口罩摘下来后,Dr.Lee眼里的欣赏和喜欢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聪明努力又勤奋的孩子,还长得这样周正漂亮。虽然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人难免会变得沉闷忧郁,而那种脆弱感和本人的坚韧形成的反差是如此迷人,难怪连恩承这样的男孩子也会被吸引。
情窦初开是这个年龄阶段再自然不过的事情,Dr.Lee从来不赞成过度人为干涉孩子们在成长过程,玛利亚学院也主张遵循学生们的天性发展自身。
更何况是在帮助这样好的两个孩子,Dr.Lee在心底微笑慨叹,于是那件事的敲定如水到渠成般顺利。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第三节课已经开始有好一会儿了,只有很少的人还在走动,走在身前的女孩儿依旧没有任何想要理他的意思。
“南漾。”走廊就快要走到尽头,牧恩承快走几步,低头轻轻捏住女孩的衣袖将人拉住,又轻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南漾。”
南漾这才终于停下来,擡头看向牧恩承,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有什幺事情。
男生的目光干净温和,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弯眼笑起来。
南漾很不喜欢别人这样看着自己,平时并没有什幺关系的人以一种亲近的姿态接近,往往都带着某种目的,就代表着她会凭空多出不在计划之内的额外事情。
尤其现在她没有戴着口罩,有种被人从幕后抛掷人前的不安全感,便拉回自己的衣袖擡脚就要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又有了被牵扯的阻力,这次是有人勾住了她的尾指,温热轻柔的触感。
“记得回我的消息,”他晃晃她的手,又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来确认是真的被听到,“好不好?”
南漾心里惦记着已经过去一半的数学课,听他说完话便点头,似乎怕还要被纠缠,还又“嗯”了一声。
牧恩承这才终于愿意放开她。
‖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第三节课下课之后,南漾身边的女生在互相推搡嬉笑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人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南漾南漾,牧恩承叫你出去干嘛的呀,怎幺你过了这幺久才回来?”
南漾这时候已经换上了新的口罩,面对着一众好奇又或是探究的目光,看起来很自然平常地回答了提问:“Dr.Lee太忙,所以拜托他叫我去她的办公室一趟。”
“就这样?”有人又问。
“就这样。”南漾点头。
于是聚集在身边的人又呼啦啦地散开了,明面的暗中的打量也消失不见,问问题的那个女孩笑容艳丽,没有丝毫扭捏地称赞她:“也是,毕竟南漾你是特招生嘛,成绩那幺好,Dr.Lee叫你也不奇怪。”
“这次获奖的应该又有你吧?”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女孩的恭维也显得漫不经心。
黑色的墨水从走珠里渗出,渗进米白平整纸张上压出的深重缝隙里。
南漾其实并不经常获奖,排名一直在前十五上下浮动,通常是在靠后。全年级三百人只有前百分之五的学生能够获奖,而特招生要求排名一直保持在前百分之二十。
玛利亚学院的教学模式仿大学制,分为平时成绩、学业成绩和个人成绩,各占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五十和百分之三十。
南漾的成绩主要是由平时成绩和学业成绩组成,个人成绩相当低。她不参加社团,志愿者时长少得可怜,竞赛只参加学科类,而和世界级比赛相比其含金量显得太低。
南漾没有再出声,重新捡起桌上的笔开始写老师上课留下来的练习题。
下午三点过五分,已经离放学时间超过五分钟,学生们对于老师的拖堂怨声载道。在宣布下课之后的两分钟内,就只剩下南漾一个人还坐在位置上,埋头在稿纸上演算,之后又检验了一次。
打开手机,还没来得及和参考答案作比对,连续有三条短信弹出。
两条个人短信,一条程序推送。
南漾先是点进备注为[白骑士]的人的短信。
[白骑士]:恭喜。
[白骑士]:[开心微笑]emoji
短短两个字没有透露任何实质性消息,但南漾的心猛地缩紧,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手指在屏幕快速滑动页面切换程序,又滑两次,然后向下拉动——
南漾的视线从上至下,目光最终停留在“10”这个数字上。
血液回温重新开始流动,南漾坐在位置上,手脚冰凉,呼吸深重,心脏仿佛就在耳膜边剧烈地鼓动。
她擡手捂住自己左半边脸,靠近腮的位置,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第十名。五千块有了。
她终于能够拔掉那颗疼了好久的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