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上巳节春宴。
沈翊川携白玉出席。
他一身月华锦袍,端坐在轮椅上,即使身有残疾,依旧朗眉星目,清隽矜贵。
白玉在他身后,浅紫襦群外罩杏色软缎广袖衣,衬得白皙清瘦,柔弱娇美。
她出身京郊平阳县,虽户籍上也能算半个京城人士,却到底在名门望族眼里不过是乡野小民。
因此始终微垂着头,只在沈翊川与她说话时小声低语几句。
即便如此,仍有人说她是非。
「就是她,那个平阳知县的女儿?对了,平阳……是哪儿来着?」
「哈哈哈,谁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呢。听说沈将军负伤被她家救起,也只养了十天伤,回来就说要娶她。也不知是使了什幺手段。」
「狐媚子手段呗。看她那软绵绵的样,沈将军年少在军营长大,肯定没见过这样的,哪里受得了?」
「是啊,明明带了下人,非要自己推轮椅,自轻自贱。」
「可惜了沈大将军,伤了腿,再也上不了战场。要我说啊,定是娶了个福薄的,受不住泼天的富贵,克了他。」
久居京城的名妇贵女,终日困于朱门绮户,百无聊赖,聚到一起时最爱议论他人是非长短。
沈翊川出征前,白玉日日被困床围,没机会出来。
后来沈翊川不在,她自知出身低贱与贵人们说不上话,依旧极少出门。
因此越发不擅长的处理这种场面,只好将头垂得更低,装聋作哑,希望早些熬过去。
沈翊川却不能忍,他朝那些长舌妇围坐的花桌望过去,目光锋锐得好似下一秒就能把拔剑杀人。
女子们纷纷噤声,只其中一名穿着淡绿色锦裙的少妇。
她站起身,不服气地扬起下巴,瞪着沈翊川夫妻二人:「如何?我们女子说话,也归沈将军管?」
她是太师幺女崔娇,如今的魏王妃。
自小爱慕沈翊川,痴恋到了逼父亲去向皇帝请旨赐婚的地步,却不料沈翊川娶了白玉。
那以后崔娇对沈翊川因爱生恨,哪儿有人说沈家是非,哪儿便有她。
即使后来嫁给了魏王,依旧不改。
「五嫂如此疾言厉色是何意?莫非是我办得这上巳宴有令你不满意之处?」一个清越的男声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那是一名容貌妖冶的俊美少年,丹凤长眸,清瘦挺拔,穿绣金线墨绿长袍,虽然嘴角带笑,却浑身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皇家贵气。
「辰王殿下!」「辰王殿下!」一时行礼声不断。
朱承煦只微微颔首,径直来到沈翊川身侧:「沈将军对外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对内与妻子琴瑟和鸣,令人称羡。往后若还有谁敢说他夫妻二人是非,别怪本王不客气!」
一番话出,亲疏立见。
一个是皇帝最仰仗的兄弟,一个是平定南疆的大功臣,他们结成同盟,谁人招惹得起?
一时魏王妃身旁坐着的女眷纷纷退开,无人再敢多言。
魏王迟来,见气氛僵持,便知又是自己那没眼力见的王妃得罪了人,赶紧借口赏花,将人拽开了。
他这位八弟,虽说脸上时常挂着笑,实际脾气极差,绝非开罪得起的人物。
跟在朱承煦身后一同来的,是沈翊川的同胞弟弟沈翊淮,小沈翊川三岁。
「没事吧?莫要搭理他们。」沈翊淮说。
白玉低着头,想他们兄弟二人说话时自己还是莫要插嘴,可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沈翊川的回答。
她好奇地擡头,对上沈翊淮带笑的眼。
意识到对方原来是在与自己说话,白玉的脸一下子红了:「没、没事。」
现在的沈翊淮,与三年前让她一见钟情的沈翊川很像,白玉常常不好意思看他。
不久后开宴,本该与女眷坐在一处的白玉,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丈夫,跟着进了辰王府内院。
外头雕栏玉柱,花团锦簇,内院却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这是白玉头一次来皇亲国戚府上,十分新奇,却因恐举止失当令丈夫丢了颜面,只好趁男人们说话时,悄悄擡眸,观察周围景致。
几株花开得正好,白玉不由得看出了神。
这样的花,她在太平县从未见过。
淡蓝花瓣,浅黄花蕊,翠绿枝条,实在赏心悦目。
「嫂子若是喜欢这迎夏花,向王爷讨几株回去养,也未尝不可。」有人说。
白玉还沉醉在花色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了:「不行的,连花都要讨,又要被笑话是乡村野妇了。原来,这花叫迎夏啊。真好听……」
直到听见男人们忍俊不禁的笑,她才回过神,意识到大事不妙。
小脸唰地红透,她脑袋死死低垂,声音发颤:「王爷恕罪。」
虽然朱承煦与沈翊淮关系甚好,过去的两年里也常来府上,可白玉还是怕他。
首先,他是王爷,全天下最大的皇帝的亲弟弟。
其次,他是权臣,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大家都道他年纪轻轻,心狠手辣。
白玉甚至想,若方才真得罪了辰王,她什幺罪名都愿意认,只要不迁怒夫君……
一只温暖大手牵住她,语气温柔:「别紧张。」
无论什幺时候,沈翊川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音都能让白玉平静下来。
她「嗯」一声,轻轻回握。
方才提议的那人连忙道歉:「嫂子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您别见怪。」
白玉擡眸看他一眼,又很快撇开视线:「不怪你,周将军。」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太小家子气,叹口气,颓丧地低头。
她不知道的是,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炽热,落在她露出的那一截透出微红的嫩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