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正文1

1.

掌心相对,契约落成。

隔着一步远的距离,两人深深望进对方的眼睛。“信任”绝非易事,纵然承诺容易,击掌容易,可身体力行毕竟不同。她们知道,偏偏又执拗地盯着对方,仿佛坚信食言之人不会是自己。

“既然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宝物先交给我。”前桥道。

赵熙衡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剥开外皮的同时为她介绍。

“你说安吉下了毒,我却觉得不像,她现在动手为时尚早,我反而怀疑与‘宝物’有关。自拿到它后,我须臾不离,昼夜参悟,身体也愈发糟糕。”

说话间,“宝物”已褪去层层包裹,呈现了粗糙的真容。

灵山密林在刻工刀下抽象成条条弯曲的藤蔓,尽头缠向一个婴儿的襁褓,树与人融为一体,仿佛树木给人新生,也像吸收人为养料。放在耳边晃晃,没有任何声音,这让前桥愈发怀疑。

雕镂如此粗犷,材质非金非玉,简直没有任何足以辨认的特点,如何确定它就是所谓“宝物”?赫颐族人凭什幺寻找?或许有图可以索骥,既然执之能号令杀手,又为何遗失两百年来都没人动过仿造的心思?

这很奇怪。若真如赵熙衡所言,此宝有毒,就更奇怪了。

该不会是假的吧?

或许这是他想出的借口,听闻有毒,她就不会轻易拿走了。

诸多猜测像沸腾的气泡先后涌出,前桥突然意识到,这已脱离了“以真心换真心”的初衷。

谁让教训太过深刻,面对赵熙衡她总下意识多想一层,这是明智之举,却不能让她好受。她们的关系好像卡在一个不即不离的地方,每次拐点都充斥着猜忌和衡量。

“你是不是……还不信我?”

前桥回神,发现赵熙衡一直在观察自己的面色,稍微犹豫后道:“我信,只是它如何对你施毒呢?你觉得是皮肤接触吗?”

“我猜是这样,所以流鼻血后就用布裹着它了。”

可是还没见好。

前桥将“宝物”在手中转过几圈,打量每处枝蔓的走向,忽然借着灶火望见了一些飞舞的光点,她起初以为是飘尘,并未在意,可是旋即想到赵熙衡已经快把“宝物”盘包浆了,怎幺还能有灰?

莫非有缝隙吗。

她重新研究刻饰和纹路,良久,突然将指甲卡在某处错位的藤蔓上,微微用力。“咔哒!”宝物上方应声弹开一个盖子,更多浮灰化作光斑飞出。她看着赵熙衡,对方瞪大了眼睛。

“你怎幺发现的?”

“须臾不离,昼夜参悟……也不知道你在干什幺。”前桥嫌弃道。

“宝物”并非空心,里面被什幺东西满满地塞着,前桥刚要进一步查看,手就被赵熙衡握住。

“我来,小心有毒。”

他凝眉细视,又试探地甩甩,察觉有所松动,索性起身抡臂发力。空中立即炸响了尖锐的爆鸣,竟有一截藤蔓被甩出柱体,螣蛇般在空中弹动,也带出了铺天盖地的烟尘。

赵熙衡惊呼之下,呛得大声咳嗽。前桥下意识眯起双眼,却见赵熙衡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捂住口鼻,指缝中却涌出两道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坏了!还真有毒。

赵熙衡不忘抽空对前桥打手势,不用他提醒,前桥的腿已经在往室外跑了,可刚到门口她又屏息折返,将赵熙衡身后的窗子一把拽开。

风吹低了毒尘的浓度,前桥尽力拉他,可惜赵熙衡沉得像头死牛,她只能对着门口叫:“快来人,你们陛下要驾崩了!”

凌乱的脚步瞬间踏遍“凶案现场”,倒霉的赵熙衡终于被七手八脚擡出去了。

——

2.

“宝物”放在通风处散毒,前桥看看不远处的树下,赵熙衡在护卫帮助下用水囊冲洗鼻腔,血没有流得那幺吓人了,但咳嗽几乎撕心裂肺。他说冲水会好一些,转眼就用空了好几个水囊。

前桥实在忍不住了,走过去道:“跟我回去吧,你这样子还想命令赫颐全族?别为了个子虚乌有的传闻,把性命和江山都折进去了。”

赵熙衡声音沙哑道:“我不是为命令赫颐……才回来的。”

“那是为什幺?”

赵熙衡擡眼窥她的表情,道:“我说实话,你不可骂我。”

“都这时候了,你还担心被骂,想想自己的命吧。”可是赵熙衡执拗地看着她,前桥只能道,“我发誓,不骂你。”

这又是个明知不可能实现的誓言,赵熙衡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来时带了个同伴,走时把他留在深山里了,若宝物有毒,我怕他也受影响,如今是想救他出来的。”

同伴?前桥心中一动:“谁?”

“一个熟悉灵山的卫兵,”赵熙衡撒谎脸不红心不跳,还反问道,“否则还能有谁?”

总不该是何缜,这两人在一起的场面总是剑拨弩张,更甚者鼻青脸肿——何缜也没理由帮他。

“你有进步了,还知道回去救人。”前桥道,“必须亲自去吗?你把路线标记给我,我带人去不行?反正有‘宝物’在手,命令赫颐族放人,又有何难?”

赵熙衡岂敢让她带队营救何缜?当下硬着头皮道:“非我去不可,若非见到我回来,他为不落在敌人手中,会服毒自尽的。”

他一心营造对方是死士的假象,前桥倒是没再质疑,只是看他精神萎靡有些担心。

“先休息一夜吧,你若有所恢复,还撑得住,明日我陪你去。”

赵熙衡垂头点了点,前桥便去收拾干草铺床了。她身影消失后,赵熙衡擡手甩了自己一巴掌,把周围的士兵吓了一跳。

明明决定真诚相对,他还是说了谎话,他哪敢说真话呢?只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不出意外,自己一定会被抛下,眼睁睁看她奔赴重逢之约。

撒谎的技能又那幺娴熟,每当察觉危险,借口就自动酝酿出来了。赵熙衡咳嗽着,自虐地不再用水冲刷口鼻,感觉灵魂封印在一个漆黑的洞里。

没人参悟机关,开启沟通的大门,他就只能顶着毒气,往更深处走去。

——

3.

至夜时房里充斥着高低起伏的鼾声,还有永远低沉压抑的咳嗽,前桥睡不着,枕着手臂琢磨乱七八糟的心事,当思路再次被咳嗽声打断,她终于起身过去。

“还是很难受吗?”

“头疼,嗓子也是,”赵熙衡恹恹道,“这毒厉害,我好像发热了。”

前桥探手试他额头,果然烫得厉害,那个擦嘴的布条已经被他攥热,前桥用水将它浸湿,敷在他额头上。

“你趁早回去,让御医给你看看。我去帮你找人,总有办法把人弄晕了擡出来。”前桥正色道,“这不是儿戏,赵熙衡,你还要命不要?”

“万一御医束手无策呢?届时我还是难逃一死。不如先找到人,然后拿着‘宝物’索要解药。”赵熙衡道,“我还撑得住,剩下的路比回去短一倍,我很熟悉。”

他都病成这样了,临睡前还是嘱咐护卫收好“宝物”,放在一个他够不着但是看得见的地方。

“其实你还是舍不得把‘宝物’交给我吧?”前桥盯着他,突然道。

赵熙衡却剧烈咳嗽起来,像是打岔,也像示弱。他发过誓,还是不想交出宝物,那有什幺办法?就像自己发过誓,仍旧不信他。

赵熙衡咳得都快背过气去了,旁观“表演”一会儿后,前桥突然疑心那不是演的,于是帮他拍背顺气,赵熙衡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你果然是这幺看我的……”他咬牙道,“我有什幺不能给你……别说‘宝物’,若击掌后,你拿走的是我的命,我都不会犹豫半分!”

“我……好,我不该随意揣测你的。”前桥把水囊递给他,又点了火折子给他照明,“可谁让你就是不回去,明明身体都这样了……”

赵熙衡水喝的像上刑。他精心挑选的衣服早就邋遢得惨不忍睹了,火光照亮胸前一道蜿蜒的血痕,也许是觉得刺眼,他徒劳地用手指擦着,又发觉其弯曲的样子很像那根藤鞭,手便悬停在半空中。

“你说它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

“谁?”

“‘宝物’……驭人者反害其身,贪生望权者速死,留仙,我怕不是要命尽于此了……”

前桥无语了:“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我有个秘密,没对别人讲过,我以前是不信的,可如今愈发相信了,”赵熙衡落寞道,“——其实我活不过三十岁。”

前桥一默:“什幺意思?”

“小时候,宫中有个观星的法师为我摸骨,说我未及三十,就要横死。父皇因此对我愈发冷落,为求和荆国,便以我为质……反正命不长久。”赵熙衡为了说这番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今年三十了,或许那神棍真有点本事呢?”

他的确曾经没到三十就横死,就算神棍有点本事吧,那也应在了前世,与今生无关。前桥有些苍凉的感慨,又觉得赵熙衡实在不可理喻——他一早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怎幺还那幺爱折腾?

“你们一家,只有你在好好活着。”前桥微带嘲讽道,“若这也叫‘横死’,你那短命的父兄难道是‘竖死’?”

嘲讽是高级语言,可惜赵熙衡脑子已经烧开锅了,他听不明白话,只是一味絮叨,像怕停下来就再也说不了话似的。

“三十岁,我早知道自己能活到三十岁,还要争那些带不走的东西……我明明回到荆国了,明明见到你了,竟然还兜圈子,我还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

这个已经当上皇帝的人,又不满意了。

“父皇死时,说自己命不该绝,我说帝王和父亲当成他那样,早该死了……我昭告天下,还清明于社稷,还有愚忠之臣口呼‘万岁’,触柱随之……‘万岁’,我即位后,也唤我‘万岁’……

“哪里有‘万岁’?百姓懂什幺‘万岁’,只要吃好穿暖,谁居高位、谁来执鞭有何干系……王侯将相都被这两个字骗了,一心想做名垂青史的事业,折腾一生,也不过留下一行片语……”

他说着说着,言语中竟然染上哭腔,前桥脚都蹲麻了,对他的呓语几乎无法共情。在她眼中,赵熙衡是捡了大便宜的,三十而亡至少比之前好吧?最起码他当上了皇帝。

可还是那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也不满意。

“你现在又觉得当皇帝没意思了,可若你选择追随我,也会觉得没意思。”前桥道,“得学会满足了,赵熙衡,没有‘如果当初’,当下就是最好的。”

“你们当下是好了,我死后,会更好……”他又能听见她的话了,不仅听见,还把手腕盖在眼睛上,颤声道,“我死了对谁都好,安吉和孩子名正言顺,你们也不必费心处置我这个傀儡……没有我,你更好,你早就和他团圆了……你本来也不记得我,来这儿是看望安吉的,若非我把珉儿带走……珉儿真的很像你,我真的,我好想你……”

他留遗言似的东一句西一句,说到最后突然变成哭诉,把周围的鼾声一个个吓停了,惊醒的护卫们大气都不敢出。

“我好想你,我这些年在干什幺啊……”

前桥唯剩一声无力的喟叹,当下赵熙衡听不见她,她也不想当众与他掰扯不清,也许压抑的内心就差一场痛哭,哭出来就好了吧,她起身回去躺着。

耳中的哭声越来越大,她转过头,看到侍卫们若即若离地围了一圈,其中一个手拿帕子,瞪着眼睛看她。

“陛下他,烧得厉害,凉的湿帕子转眼就成温的了……”

你们真是……要你们有何用啊?前桥只能又爬起来,使劲将温热的帕子甩凉,可是放在赵熙衡头上没一会儿又热了,他现在像一个爆哭的平底锅。

这样干耗着不是办法,前桥将手探入他的衣怀,摸出一份地图,努力识别上面的标记。

得趁夜带他进山,用“宝物”命令赫颐人交出解药,至于那位手下,让他再等一等,先救活赵熙衡再说。

当下不再犹豫,是夜,前桥亲点三人跟随,余人机动待应,那三人轮流背着赵熙衡,往赫颐族部的方向进发。

——

4.

赵熙衡是半路醒的,身体大概还昏着,但精神生生吓醒了,随即他发现周围是熟面孔,定下心问前桥道:“我们要去哪?”

“把你带到个不会被束手无策之人围住参观的地方,”前桥猜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哭诉和对话,“我打算命令他们交出解药,如果‘宝物’名副其实的话。”

赵熙衡道:“可若是假的呢?先停一下,容我看看方位。”

前桥示意护卫将他放在地上,赵熙衡先是将脸贴上草地,因冰凉的露水叹了句“舒服”,才撑着身体对比星星和地图,确认了所在位置。

“歪了……”他刚说一句,就被前桥捂住嘴巴,三名护卫也伏低身体,屏气凝神地躲着。

从前方树丛的黑影中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正对另一个喋喋不休,他们的兴语带着浓厚的方言,前桥听不懂,倒是赵熙衡侧着耳朵,听得认真。

他们马上就要接近众人的藏身处,大家瞬间警戒起来,前桥还在担忧弓箭来不及应对近身之敌,就见赵熙衡以病人绝不会有的利落将铁扇握在虎口。

这到底是装病还是肌肉记忆啊?前桥又搞不懂了。

一步、两步、三步。两人在几乎呼吸相闻处停下,一人抽出腰间的兵刃,朝着面前一株小树砍去。铁扇的机括差点就被赵熙衡按下去了,幸好他有过一些经验,在砍倒那棵树后,两个赫颐人哈哈笑着,像在对那兵刃赞不绝口。

前桥背对着两人,动也不敢动,赵熙衡原本坐在她身旁的树后,突然探出半截身子,做了个非常危险的瞭望,把她吓了一跳,好在他有惊无险地缩回来了。

她在黑暗中找寻赵熙衡的眼睛,无声地质问他在发什幺疯,却发现他的眼神变了。

是看见什幺了?

两个赫颐族人最终还是走了,等一切声音重回寂静后,几人才敢活动发麻的手臂。

“他们只有两个,我们方才可以亮出‘宝物’试试他们的态度来着,若是不认,那就是‘宝物’有问题。”

从紧张情绪中脱离后,前桥后知后觉道,她觉得赵熙衡一定也紧张过头,忘了这点,可是此刻的他心思好像没在此处。

“你想什幺呢?”

他着急道:“我们得跟上他们!”

“对,跟上他们,试试“宝物”。”

赵熙衡从地上滚了起来,他不要人背着,好像病痛突然没有那幺严重了,后来前桥才知道,那是他吓出一身冷汗,头都没那幺疼了。

两位赫颐杀手方才试的剑,他认出来了,多年前被成璧随身携带,就在前不久,何缜用它和自己过了招。

何缜不是在山洞里吗?怎幺会被抓呢?赵熙衡心乱如麻,连咳嗽都吓没了,竟然能双腿跟着不掉队。五人摸索到那两人身后时,赵熙衡再次确信,那真是何缜的剑。

还好前桥没发觉,还好她一向有点夜盲。赵熙衡冲手下做了个手势,那三名护卫立刻隐匿身形,包抄过去。

赵熙衡帮不上忙,三个对付两个还是有些棘手,为防止有人大叫扩大影响,在一人被制服捂嘴时,前桥当机立断,张弓射向另一人的心口。也是同时,赵熙衡的暗器射穿了对方的头颅,那人终究一声不吭,栽倒在地。

余下的活口恰好是拿着何缜配剑那个,挣扎中兵器已经落地,被护卫扭住双手,塞住口腔。赵熙衡手握藤鞭道:“看清楚了,这是赫颐族‘宝物’,我命你放弃反抗,束手就擒!”可惜那人不听他的,仍旧挣扎。

赵熙衡的脸色愈发难看,传言难道是假的?那他前期付出的辛苦,如今中的毒,又算什幺?

前桥脸色也有点难看,命那护卫道:“你把剑拿给我。”赵熙衡紧张地看着她,果然还是认出来了,前桥道:“他怎幺有何缜的兵器?!”

这下完了,头晕立刻来袭,赵熙衡跪倒在地,好在脑子转的快,下意识反问道:“何缜的剑?你没看错吗?”

“没错,这幺丑一根……你带来的人不会是何缜吧?”

赵熙衡正色道:“当然不是,但我确实打听到他活动在兴国附近,难道他入了灵山?”

前桥此刻没空验证他几分真几分假,心早被那失主的剑带走了。

“你问他何缜在何处?”

赵熙衡扶着树站了起来,唯一庆幸的是他肩负着翻译重任,前桥听不太懂方言,最起码能隐藏掉不利的口供。

谁知他问出的回答出乎意料——何缜被缴获在族长的大帐。

赵熙衡更懵了。再问何缜如何,那人便称不知,赵熙衡知道赫颐族人行事狠辣,生怕何缜凶多吉少,当即向前桥道:“我们兵分两路去王帐救人,我带上一名护卫足矣,剩下的人跟着你。我正面谈判,你藏在暗处,若赫颐族人知道兴国国军和荆国储君同在,他们保不齐选择破釜沉舟,我们分开,反而有利。”

“你怎幺谈判?”前桥道,“你身体都这样了,他们先下手为强怎幺办?”

赵熙衡道:“我拿着‘宝物’试试,若不好用,就以兴国国君的身份威胁,若再不行,还有你在。我现在跟你说,一会儿若救下了他,该怎幺走……”

赵熙衡掏出地图,用指甲刻下一道标记。接着又假设几种情况,把路线全安排好了。他如此熟悉,一定做过不少准备,前桥问道:“你若走不掉呢?”

赵熙衡把地图交给她:“我自有退路。”

这很冒险,他这副样子和块无主的熏肉没什幺两样,赫颐族人随时可能上去咬他两口,咬死了就是半壁江山。他能为何缜做到这步,令前桥倍感惊讶。

“我说过帮你留意他的行踪,助你完成五年之约,说到做到。”像是了解前桥的疑惑,赵熙衡说得正义凛然,随后声音一沉,“如此就是死了,我的良心也不会不安。”

“赵熙衡,”前桥突然将他唤住,抓着他的手腕举起,将掌心贴在自己手上,“我们击掌为誓。”

虽然知道它已经没有任何效力了,赵熙衡还是点了点头。

“不光带回何缜,还要带回你自己。上次击掌你说过命是我的,那就在我拿走它之前,别交给别人。”前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想带走一个,留下另一个。你别的可以骗我,这个不行,我别的可以怀疑你,这个不行。”

赵熙衡一愣,咳嗽两声,点了点头,那只手就从掌上滑落了。他看着前桥身影消失在树林中,想着她那些话,压在心头的自责突然没有那幺沉重了。

上次没做到,至少这次做到。他收敛心神,握紧鞭子,向前走去。

——

5.

当赵熙衡走到族长帐前时,眼前所见吓了他一跳。

一座巨大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个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木头架子下方有个篝火堆,他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执着火把接近,将那团篝火点燃了。

何缜被照得发光,周围全是围观者,这场景像他们把何缜当成一块羊排。赫颐族吃人吗?赵熙衡惊讶地想,否则弄这副阵仗是干什幺呢?

他随后就知道答案了。

何缜大骂道:“我怎幺知道那不要脸的东西带着‘宝物’跑哪去了!”

赵熙衡咳嗽两声,从阴影里走出。纵然他穿得十分邋遢,身上还有不少干涸的泥巴和血迹,头发还打着绺,可这两步还是让他走得气定神闲,宛若上朝。

“朕在此。”他朗声却沙哑道,“赫颐族长速来接驾。”

“你还有脸回来!”上方传来一阵暴喝,把他震慑人的王霸之气喊没了半截,“我快被你害死了!”

赫颐族并不是那种对他跪下磕头的附庸国,一时间很多把刀剑架在脖子上,何缜见状闭了口,赵熙衡却仍旧气定神闲。

“朕乃兴皇,谁敢造次?今有赫颐族宝物在此!尔等可识得此物?族长当亲来跪拜,以示臣服!”

他说着,亮出藤鞭,可惜仍旧没人回应,唯有何缜道:“他跪拜不了!你说那些废话,你的人呢?军队呢?这事儿得打,谈不了的!”

前桥藏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何缜因口无遮拦变成一块烤羊排,还好此时赵熙衡吸引了全部火力,无人顾及何缜。

赫颐族的王帐里倒是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冷冷地打量赵熙衡几眼,便伸手要他交出鞭子,赵熙衡冷笑道:“只有族长能跟我说话,你不配拿它,叫族长出来。”那人旋即要抢,被护卫拦了一下,赵熙衡迅速将鞭子举到何缜身下的篝火旁。

“别冲动,否则我烧了它。”

他已经看出端倪,即使“宝物”无法命令族人,仍有重要作用,虽然不知用途为何,但拿着它就有了主动权。果然没错,那人投鼠忌器,忿忿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身回去了。

赵熙衡压抑着咳嗽耐心等待,再出来时,竟然有四个那样精壮的汉子,可他们做的事相当奇怪,他们在擡一口大缸,似乎里面装着什幺。赵熙衡面色愈发凝重,他看见那缸子口浮着一颗人头,以为是什幺将尸体装入缸中的酷刑,用来杀鸡儆猴,直到人头动了一下,才发觉是有人坐在缸里。

那缸子被放在他面前,里面的人皮肤泡得苍白,头发不剩几根,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冲他阴恻恻地笑。赵熙衡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阴寒。

“这是什幺,我要见赫颐族长。”

身旁的汉子凶神恶煞地点头:“这就是我们族长。”

那人打量着他:“你叫赵熙衡?我认得你太爷爷,你和他长得很像,只可惜他桃花太盛,死在温柔乡。”赵熙衡反感道:“说那些做什幺?这是赫颐族‘宝物’,我要你率领族部归服。”

“原来是你当了小偷。”那人将眼睛觑起,看不清似的,赵熙衡虽然迟疑,还是往前送了一下,那人几乎把混浊的眼球都贴在藤鞭上了,周围安静得可怕,赵熙衡刚想收回双手,对方竟然一口咬在鞭身上,把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这东西有毒啊,老头儿在做什幺?!赵熙衡往回拽,老头死不松口,他本就生了病,撑出一副架子,内里已经虚空,为让藤鞭不至于脱手,干脆扔了隔绝的布包,徒手拽住握柄和鞭尾。有了摩擦力加成,老头牙被拽豁了一颗,他终于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疯了吗?此物有毒!”

老头却口中流血,陶醉地品咂从藤鞭上咬下的一点纤维,命令左右道:“他再不放手,就将他双手砍了!”

一时间数十人围了过来,赵熙衡迅速将鞭尾在手上缠了两圈,那里在方才的“拔河”中勒出了血,可他顾不上毒不毒了,何缜还在火上烤着,人们都围着他,这是个声东击西的好机会,但他也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

他转身回头,看见树丛里埋伏的前桥已经在张弓待命了,当下明白她也觉得此时正是时机,于是在闪过一人围攻的同时,将鞭子从手上摘下,用力掷向篝火!老头儿一惊,喊了句“宝贝”,便有数人纵身飞出,火中救鞭。

赵熙衡奋力举起何缜那把佩剑,扔了剑鞘将剑身往他身上掷去,在何缜的惊呼声里插上了固定肩膀的木头桩子,脖子上的绳索被射断了,一枚箭矢也从身后射来,正中何缜腕边,何缜感觉有物,立即停下不动,尽力分开双腕,而后便是三箭连发而至,将束缚手腕的绳子尽数切断。

他已经有了准备,在滑下去的同时反身抱住木架,纵身一跃逃离篝火,赵熙衡余光见到,松了口气,面前一名敌人脖子中箭,倒在地上,他对仍旧瞄准的前桥道:“快带他走!”

何缜也终于认出了搭箭救人者是谁,当下惊喜唤道:“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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