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了眼镜,胡乱揉了眼睛,吹着眼前热腾腾的面条,忽然又多了一个愿望。「以前养在老家的狗过世了,一直很想再养一只,但不敢。」
「担心牠哪天也会死去吗?」朝鹤看着趴在地上吹电扇的毛茸茸生物。
当初车子在公路上抛锚碰见了牠,骨瘦如材,大概是被哪户人家载到这荒郊野外丢弃,一人一狗就这么站在马路旁等待拖吊车。牠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搭上救援车和他一起回去。
朝鹤当时想着将牠载回市区,看是要上流浪中心还是医院都好。孰料查尔斯一路死死地跟着他,医疗人员试图带走牠,牠便声嘶力竭地吠叫,受伤的腿因挣扎而更加血淋淋。
朝鹤确定是被一条狗缠上了。
司倪嘴里含着食物应声。
他还想说什么时,听见敲门声,司倪看了一眼门上的猫眼,语气有了起伏。「我朋友来了,改天聊吧。」
朝鹤应了声。
「谢谢你啊,还陪我说话。」
他一顿,没想到她居然是在这小事上留心。「不客气,姐姐帮我那么多,应该的。」
朝鹤这么一说,司倪反倒有些不自在,她什么也没做。
「上回吃饭的事⋯⋯我不是故意拒绝你,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暂时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司倪说得有些别扭,玩着连身帽的拉绳,「我们也不应该这么靠近⋯⋯」
「为什么?」
司倪其实想过要不豁出去全说了,拍门声却更重了。
「或许哪天⋯⋯等我们认识久一点,如果到时还持续联络的话,或许就可以了。」如果没有,现在也没必要说太多。
这是她近几年来第一次尝试交新朋友,没想过是这样的状况。
朝鹤被这句话哄得有些突然,就连看着翁子靳通篇错字的档案也只有想笑的情绪。
大概是他的反应慢了,对面的人紧急补充。
「不过你放心,你还是可以来店里吃饭的,有什么困难也都可以说。」她说得慷慨见义,「谁欺负你了,都跟我说。」
朝鹤敲打桌面的指腹停了停,接着低下脑袋无可奈何地揉着眉心——外表骄悍,内心纯真。
「不说了,我手机坏了,你挂吧。」
听着另一端难掩雀跃的声音,连再见都没说,朝鹤突然道:「姐姐,要是我不想挂呢⋯⋯」
「什么?」司倪没听清,满心满意已经飘向外面的人。
「没事,再见。」
挂上电话,他怎么就忘了——姐姐有喜欢的人。
司倪开门,迎面而来就是全身湿透的大男孩。他双手插口袋,扫了一眼女孩子仍旧讶然的神情。见她安然无恙,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才进门。
「怎么来了?外面不是风雨正大吗?」
进到光线明亮的屋内,商佐拿毛巾擦头,一眼就看见她腿上大大小小的瘀青。
他没回反问:「腿上的伤怎么弄的?」
司倪下意识地拉了即膝的衣摆。「刚回来摔了一跤。」她不好意思地摆手,「不过没事的,我皮糙肉厚,几天就好了。」
商佐看了她一眼,擡手就弹了她的额头。「笨死了。」
「啊,商佐!」她捂着额头。
「去拿药箱来,受伤了还不擦药。」商佐絮絮叨叨,司倪一边嫌弃他啰唆,嘴角却缓缓浮起,刻意没和他说药膏送人了。
别无他法之下,商佐还是坚持用酒精替她做了简单的消毒。他热爱运动,对于擦撞这类伤口还是很看重,他再三叮咛家里必须备着药品。司倪抱着枕头连声说是,摇头晃脑,眼底的笑意未减。
商佐一看就知道她没在听。
司倪穿衣总是遮得掩实,也不爱晒太阳,她的皮肤一直比其他女孩子还要白,皮肉下浅色的血管蜿蜒而上直至她的腿跟,盘腿之姿,隐约可以看见她没穿裤子。
商佐略微仓促地转开眼,抿着唇安静的收拾桌面。
「最近练球如何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如果没什么意外,前三名跑不掉。」
司倪哼了一声,「这么厉害。」
「妳才知道。」商佐也不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谁像妳这么有福气啊,这么帅还贴心还会打球的朋友哪里找?」
「我不说话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飞啊!」司倪斜他一眼,擡腿去踢他,商佐啧她,一来一往,下一秒她的脚踝就被男孩子攥在掌心。
她一惊,女孩子细声温言的喘息在滂沱雨声之下,显得缱绻无边。
「放手啊。」她试图抽回脚。
男孩子掌心的温度依然如她所想的高,好似都快将她薄凉的皮肤燃烧殆尽。
商佐并没有察觉不对劲,在牵扯输赢这方面他向来不低头,不屈不挠地再问:「承不承认?」
「承认什么啊⋯⋯」司倪心一紧,还在试图脱身,无奈商佐半分不动。
商佐恶趣味十足:「我是不是妳最好的朋友?」
司倪一顿,一时半刻没说话。商佐等不到答案,作势要挠她的脚。她从小就怕搔痒,商佐知道这威胁一定有用,伸出食指轻轻滑过女孩子柔白的脚底。
他并非要欺负她,单纯只想让她松口。
「嗯,啊⋯⋯」
几乎是无意识的低吟自女孩子的唇齿露出,声色轻糜,两人双双一僵。司倪率先捂住嘴,眼眶被羞耻感添红了。「你⋯⋯快放开啊。」
商佐立刻松了手,起身背过她挠了挠头发。
他咳了一声。「抱歉,不是故意。」
片刻,他听见蹲坐在地的女孩子一字一句的开口,「不是。」语气就像是她每回试图拒绝别人前,都必须在脑子输出数万次,但说出口的话总是与事实相反。
他是最受不了她这种烂好人的个性,最后往往什么破事都能揽上身。他教训了她二十年,同时也替她收拾烂摊二十年。
司倪永远不会说真话。
商佐疑惑地侧过身。
「你才不是我的好朋友。」
商佐看着女孩子擡起的盈亮双眸,窗外风吹雨打,如同永无止境的夜。屋内的白炽光像是全数散尽在她眼底,坚定不移。
这次她好像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