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从没课的午后至日落时分,一直待在宣传部内的画画专用小角落。
她在一旁的画布上抓了抓手,没干的颜料在手上拖出一曳划痕,像流星一样,然后给陈若缘发消息。
部长秒回:【来秘书部一起看看】
莫忘皱眉:【在哪】
部长:【/流汗】
部长:【楼上的楼上,521,直接进来】
。
莫忘小心翼翼地敲开521的门,视线内空无一人,灯也没开。
窗明几净,投下傍晚灰暗的光线。
一样的教室布局,只不过比起宣传部更加整齐,有会议桌、有课桌椅子配套,角落有更多的文件柜。咦,还有小隔间。
小隔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隐约有人声。
“部长?陈若缘!”莫忘出声喊着自己顶头上司大名。
“进来!”熟悉的声音从小隔间里回应。
门被推开,同时白色的灯光肆意漏出来,莫忘被光包围。
莫忘的眼睛还没从灰暗适应光亮。
宣传部部长陈若缘就大大咧咧地搂住莫忘,把她拖到房间中间,笑嘻嘻地拍她的头:“没点礼貌,怎幺喊部长大名。”
“你和你部员关系还挺好。”也是熟悉的声音,咬字清晰,冷淡平和,莫忘认识,是雷厉风行的秘书长。地图成稿由她审核。
莫忘眼睛一擡,这才看清房间内。
这是一间标准的办公室布置:宽大的书桌置于中央,桌面上摆着几份摊开的文件和一盆绿植。
白晃晃的灯光自上洒下,映出秘书长的身影。秘书长站在办公椅旁,微微侧身,像是在翻阅什幺。
而在她身边,一个男生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半隐在光影之间,神色淡然。
二人似乎正在讨论桌上的文件,见莫忘进来,都擡头看着她。
莫忘才发觉自己的加入打断了房间内原本的谈话。
气氛有点吓人。
男生正看向她,缓缓开口似是打招呼,淡淡地说:“这是画地图的同学是吧?”
陈若缘是眼下这个氛围最活跃的元素,她给二人介绍:“这是我们宣传部的莫忘。这次画地图可辛苦啦,画稿被秘书部驳回了几百次。来来来,秘书长,给人小孩道个歉。”
秘书长没理会陈若缘,从莫忘手里接过画完的地图稿子,客气地说着辛苦了,推推鼻梁上的金色细框眼镜,便仔细打量起稿子来。
莫忘看秘书长那个认真的架势,不由得冷汗涔涔。
而坐着的男生一直在看她,好像在等她的问候。
莫忘有点疑惑,犹豫着侧头低声问陈若缘:“那这个……学长是?”
带着鼻音稍有含糊的声音清晰地掷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办公室内一阵寂静,只剩秘书长手里的画稿随风抖动的声音。
陈若缘突然爆发出哈哈大笑:“怎幺回事,学生会会长都不认识了?!”
那会长也笑了,露出明眸皓齿的温和,张口便缩短了学生会会长身份原有的距离感:“给你们开过那幺多次会议,就没擡头看我一次啊?”
莫忘眼睛瞪大,倒吸一口气,心想完蛋了。那学生会大会人那幺多,教室那幺大,谁看的清台上说话的人。
“会长好!会长对不起!我脸盲!”莫忘连忙找补,紧急想出一个借口。
“没事没事。明天开会我还会坐在讲台上的,记得多看我几眼。”
“啊?开什幺会?”莫忘的嘴巴紧急地被陈若缘一把手捂住,只剩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瞪在外面,瞪瞪陈若缘,又瞪瞪会长。
陈若缘着急地低声和她说:“笨蛋!你是汤圆吗!怎幺这幺会露馅!”
“学生会会长还真是有理由、理直气壮地要求所有人都认识自己哈。”秘书长先是毒舌会长一句,然后咳嗽了一声,推推眼镜,用正事来结束这个尴尬,“画得挺好的。这几天也真是辛苦了,就这样吧。”
定稿了。莫忘总算松一口气。
秘书长把画稿也给递给会长过目,然后不紧不慢地,又给陈若缘补刀:“我说陈若缘,是我们孤立了你们宣传部,还是宣传部孤立了整个学生会。你的小部员不认识人就算了,会也不知道要开。”
会长跟着帮腔,一边看画稿一边随意地说:“是呀,刚刚问你通知部员明天开会了没,你就左看右看说通知了通知了。现在好了,部员来检举你了是吧。”
莫忘刚想松口气,心说这下问题不在她身上了。
没想到陈若缘更捂紧她的嘴巴,忙说:“哎呀通知了通知了!都说了一百遍了。这孩子呆呆的,画画太认真没看我发的通知罢了。哎呀,不能怪她。”一边说一边冲莫忘眨眨眼。
好吧,怪我吧。莫忘没嘴巴,只能沉痛地垂下眼睛,认下了陈若缘的栽赃。
陈若缘又冲过去搂着冷淡的秘书长,利落的齐肩短发扬起。
她笑嘻嘻地岔开话题:“还不是你这个好秘书长,天天给我挑错处,不仅你挑,派来的小兵也挑——这不行那也不行。尽折腾我们宣传部,忙得我什幺都忘了。明天的会,宣传部全部坐在第一排,一个也不会少。是不是,莫忘。”
“好。”莫忘像是接下了什幺艰巨任务,郑重地说。
这时,门被推开了。
“会议室布置好了。还有,街舞社刚刚说他们的音响坏了,叫彩排那天——”来人的步伐带风,随意得像是出入自己家门,声音甚至比人更早一步闯进办公室。
莫忘下意识回头,视线撞上了他的目光——是一头卷毛。
是秘书部的爪牙。
“……借他们一个。”
门一开就看到莫忘,吴思屿原本流畅的话瞬间被大脑自动删除,脚步也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下。他的眼里先是闪过一瞬诧异,但很快明白了现状,表情恢复如常。
两人对视的瞬间短暂而沉默,心照不宣地没有打招呼,同时收回了目光。
“街舞社要借音响?”会长问。
“嗯,对。”
“怎幺了?被我们宣传部的美女吓了一跳?”陈若缘眼尖,嘴角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吴思屿很快调整状态,笑着顺势接话:“是啊,还以为自己走错办公室了。”
莫忘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吴思屿这个人,有点两面性。
和她说话时,他的声音会变小,语速也会慢下来,很柔和。而现在在办公室里,他步伐匆匆,说话是自己的百分百音量,声带的全震动,不克制,很随意。这也很正常,他告过白,在喜欢的人面前小心翼翼,莫忘能理解。就像她在父母面前也是一副装乖的模样。上个假期和父母散步,小孩子打闹间不小心撞到莫忘。那光头小鬼不道歉只和玩伴笑嘻嘻地说:“操,撞到人了,操,你妈的。”如果当时只有莫忘自己,她会按住那颗光头一字一句全数奉还,可是父母在,她就只轻轻说一句:小心点。
他把钥匙和一些纸张放到办公桌上。
会长继续说:“好,别等到彩排,叫他们提前一两天来调试音响,挑好了就拿回去。记得签借出单。”
“ok。”
秘书长接着问:“游园会开幕的流程,都和社团确认好了?”
吴思屿一连应付两个“大佬”,比莫忘从容一百倍:“除了动漫社的,都确认好了。他们动漫社好忙,看不见人。”接着他又指指自己的手机,说:“我先去给街舞社打个电话喊人。”
说完自然而然地转身要走。
转身时匆忙扫了莫忘一眼。
莫忘趁机和陈若缘说:“那地图没问题了,我也先走了?”
陈若缘还挂在秘书长的身上,冲她点点头。
莫忘微微弓腰点头,语速飞快又乖巧地和两位学长告别:“会长、秘书长,我先走了。”
听到他们回着“好,拜拜,辛苦啦”之类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上吴思屿,逃离可怕的秘书部小隔间。
吴思屿见她追了上来,下意识放慢脚步,偏头低声问:“地图是不是OK了?”
莫忘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那位坐着的学长是谁……”
吴思屿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然后呢,他怎幺回的?”
“他让我明天开会的时候,多擡擡头,然后部长罚我坐第一排。”莫忘嘿嘿一笑。
吴思屿笑得肩膀都在抖。
莫忘想着刚才会议室的谈话,随口问:“游园会开幕式有街舞社表演对吧?”
“对呀,还有动漫社要跳宅舞呢。”
莫忘感慨一声:“好期待!不枉我们这幺辛苦!”
她突然意识到,一场盛大的游园会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和进行,而这一切的背后,完全得益于刚刚那个可怕的小隔间里那几个学长学姐的“运筹帷幄”。想到自己也出了一点点力,先前的总总辛苦仿佛一瞬间被妙不可言的成就感代替。
莫忘脚步轻飘飘的,忽然有点想蹦跳起来。
小隔间的门口到521的门口好漫长,吴思屿找不到新的话题,就开始明知故问:“你画到这幺晚吗?辛苦了。”
“你也是呀,忙到现在。”
“还没忙完呢。”他笑了一下,朝莫忘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莫忘知道他意思, 也不和他客套,松快甩下一句走了,头也不回地小跑冲进走廊。
吴思屿盯着那背影,走廊里进来夕阳的橘光,使背光的身影有点不真切,像是个跳舞的小黑影,下一瞬间就消失在某个拐角里。他深吸一口气,亮起手机,拨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