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蝎吻

完颜什古从暗室钻出来,一眼看见盈歌站在茶棚后的老树下。

显然专门来等她。

乌古论,女真的一支,但人数不如完颜部,战力稍弱,统一后成为大金的贵族之一。

乌古论盈歌是部落首领之后,最年长的姐姐是阿骨打妻室之一。盈歌亦是幼年习武,兵马作战,领万户之职,与同胞弟弟一起,统领五千铁骑,号铁浮屠。

金以武立国,军务最为要紧,加上完颜设也马嚣张跋扈,盈歌不想与他冲突,无事多半待铁骑营里,来凉陉都是昼伏夜出,主要是办完颜什古给她的一桩秘事。

“有进展了?”

完颜宗望中的蝎吻,完颜什古很有感兴趣,同时好奇究竟是何种方式下在何人身上的。

来到凉陉,腾出手来密查,玉真娘子找不到头绪,蝎吻的毒要通过房事交欢才能过到另一人身上,赵宛媞没有嫌疑,带着蝎吻毒的可能是帐中的其他女子。

所以,她才把父亲帐中的女俘关进珠宝铺,一个个来查,可惜这毒需要用特定的药水,配制需要十天,不可长存,又只能让盈歌悄悄进行验血,进度甚至赶不上女俘们死亡的速度。

从汴京一路北返,遭完颜宗望屠杀蹂躏,女俘死伤过半,等他死了,往凉陉的路上又冻死饿死病死一批,女俘已骤减到三十多人。

“关在一层的多数疯傻,都没验出有毒。”

新的药水今晚就能被哑奴熬好,剩下二层住着的神志清醒,有审问的可能,盈歌虽然对不上脸,但人数刚好,一瓶药水足够把她们都验一遍。

把名单给完颜什古,上面写着:朱琏,其妹朱蓉,郑庆云、韩静观,小王婕妤,新王婕妤,秦淮姗。

“身上如果带着蝎吻,就优待些,让她活命。其余人,尤其那些疯疯傻傻的,管住不要乱跑便是,由着她们自生自灭吧。”

对赵宛媞的怜爱有私情,对其他女俘,便只有微薄的怜悯。

珠宝铺墙高院深,避人耳目。把女俘们关进里面,除了想知道她们身上有没有毒,说穿了,就是她额外的一点施舍,即便被人发现,也有的是说法。

最重要的,她不想再让赵宛媞捡到第二个赵香云。

活着,不是容易的事,若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向死而生的勇气,只会深陷痛苦泥潭,那幺活着也只是苟住几日性命罢了。

尽管残酷,可她不想让赵宛媞徒增累赘,对她而言,太耗心神了。

“郡主,还有一事,朱琏昨晚生了一个孩子。”

“她是谁的嫔妃?”

“是皇后,赵桓的皇后。”

赵佶嫔妃多,儿女多,相应女眷也多,盈歌心细,昨晚把隔壁的一个女俘拽起来,让她照看晕过去的朱琏,顺便问清了朱琏的身份。

“产妇无碍,生的是个男婴,不过昨晚夭折了。”

“按时间算,应该是赵桓的种吧。”

“嗯。”

若无这场亡国之难,这孩子应该是太子,朱琏是怀孕艰难北上。

与赵宛媞不同,因为被索要过,她被俘之后直接送到完颜宗望帐中,其余遭俘的宗亲女眷是一一“作价”变卖给金人,偿还宋欠大金的钱币。

名单由赵桓亲自御笔批准。

连怀孕的皇后也被“贱卖”,完颜什古心中冷笑,一丝怜悯闪过,谈不上在意与否,“你处置就是,反正夭折,埋了还是喂狼都一样。”

顿了顿,她想到失了孩子,母亲可能会做出些过激的,说道:“盈歌,再有一段时日,完颜宗翰就要到凉陉来,设也马现在正嚣张,你小心些,看着点儿,别让她跑出来碍事。”

“好。”

与盈歌说了些军务,完颜什古便牵马,先行出城。

她还有要事,盈歌目送她离开,转身回自己的小宅院。

在凉陉西北角落,是一间无人的普通民居,她把随身的弯刀磨好,等夜深人静,她带上哑奴配制的药水,来到珠宝铺。

屏息凝气,紧跑几步,盈歌踩着夯土墙向上一跃,灵活攀上高高的墙头,悄无声息跳进院子。

照样来到二层,她推开房门,朱琏正坐在床上。

屋里点起一盏黯淡的灯,火苗扑朔,似乎随时会熄灭,微弱地照在朱琏面上,昏黄的光芒给她苍白的脸涂上一点儿妆容。

像是即将枯萎的花,凭着生的顽强苦苦支撑,想要绽放最后一丝颜色,饱含不甘,愤慨,憧憬,向着死亡高昂起头颅,骄傲自尊。

她本来是汴京城里最艳丽的女子。

依然虚弱,失去血色嘴唇干瘪,产后只喝了些水,吃掉半块干饼,她疲惫地靠在床头,听见动静,半天才睁开眼皮,朝门口看去。

“你是谁?”

认出这是帮她接生的女子,然而朱琏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盈歌没有应答,走到她床前,冷冷道:“昨天你生的是个男孩,死了。”

她的第二个孩子,见都没有见一眼,便已经死去,了无踪影。

作为母亲,朱琏应该难过,应该质疑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怎幺会夭折,可她太虚弱,连痛苦的知觉都被剥夺,麻木无神,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空空盯着地上的虚影,她沉默地听完所谓的噩耗,无动于衷,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受尽屈辱折磨,活得艰难,她没有多余的精力为夭折孩子悲伤。

盈歌瞥了她一眼,不多言,倒药水在干净的碗里,拔出短刀,在火上烤了烤,抓起朱琏的搭在床边的手,割开她的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药水里。

朱琏没有反抗,只在刀锋割破手指的瞬间疼得颤了一下。

等待血液与药液混合,盈歌面无表情盯着碗里,这是她第十几次重复,并不报过分的期待,死去的女俘很多,或许身带蝎吻的女子早化成乱世下的白骨。

轻轻晃了晃碗,忽然,盈歌盯住碗底,瞳孔微微收缩。

递进药水里的血完全凝作一颗滚圆的血珠,赤红鲜艳,随着几下摇晃,冒出一点尖尖的芽,向里弯曲,如同蝎的尾巴!

致完颜宗望于死地的奇异毒药,蝎吻,竟在朱琏的体内。

蹙眉,盈歌神色复杂,端着碗没动,目光反反复复在朱琏脸上打量,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却是她和完颜什古都想要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据盲婆的说法,蝎吻下在女子身上时,会通过交欢的方式过给与她淫戏的男人,不消多久就能致人死地,但身带毒药的女子也会毒发死亡。

可是朱琏还活着。

“能不能给我些吃的?”

声音嘶哑,思绪骤然断开,盈歌看向朱琏,见她朝自己讨好地笑了笑,卑微地讨要食物。

想要活,她最先抛下的不是自尊,而是皇后的殊荣。

“......你等一会儿。”

迅速把东西收拾好,盈歌离开。

她有腰牌,出入自由,县廨里有现成的米粥,她取了一些,割一条嫩羊肉,约摸半个时辰,提着一个食盒返回珠宝铺。

朱琏已经很久没沾过荤腥,见着羊肉,不禁两眼放光,伸手要拿的时候,盈歌拦住她,把米粥递给她,用稍微别扭的汉语说道:“你先吃这个。”

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朱琏咽了咽唾沫,接过米粥,狼吞虎咽。

等一会儿,盈歌才割下一小片羊肉,让朱琏吃了。

羊肉和米粥吃掉大半,朱琏擦擦油润的嘴巴,有饱腹感,才让她觉得实实在在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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