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野狼

离开凉陉,完颜什古独自去往阴山。

沿山脚往上走,她用手摸着岩石后头打过暗记的树,寻找某处特殊的凸起。

布满青苔的树一股湿黏的滑,树影笼罩,完颜什古用手一寸寸搜索,在树干某个地方摸到一个铜币大小的疙瘩。

像是树干本身的凸起,很快变得柔软起来,苏醒的虫子在完颜什古的指尖拱动。

一种奇异的香气开始在树林里散发,味道冲鼻,完颜什古退后半步,轻微的刺破声响起,树干的凸起中飞出一只蓝色的虫子。

蓝得妖异,蓝得诡谲,在树林里格外醒目,完颜什古跟着它走进深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像是无底的深渊,涌动的黑色浓墨一般,逐渐将她包裹,吞噬。

几乎失去所有视觉,完颜什古凭声音追寻飘浮的蓝虫,突然,一切寂静,缠在眼前的漆黑霎时驱散,她站在一个狭小的洞口处。

明明是清醒的,身体却很累,像灌了许多酒,疲惫感从脚下淹到头顶,浓烈的睡意袭来,完颜什古无法抵抗,低下头,所有神识都被锁住。

一缕黯淡的红色丝线从头顶伸出,她如同提线木偶,慢慢地朝洞口走去。

“郡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苍老低沉的呼唤从意识深处传来,如撞钟般,完颜什古一震,猛然清醒,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暗洞边,头和肩膀已经从狭小的口伸进去。

差一点就要把头闷进洞口深处的水里,完颜什古赶紧缩回来,双手撑着岩石,望着漆黑无波的水,心脏狂跳,尽管知道何铁心对她没有歹意,可这些异术还是让人心生恐惧。

几支火把斜插在洞壁上,这是阴山的山腹,口小肚大,像个斜向下插入地里的葫芦,内里潮湿,四面无光,一股侵骨入髓的阴冷。

滴答,滴答,完颜什古擡头,头顶正对一块尖起的白乳石,像锋利的刀刃,往下滴水,恰好落在她的肩膀上。

水刺冷,仿佛钻进衣裳渗入肌肤,完颜什古忙往旁边挪开几步,双手冻得红,越来越冰,明明没有进来多久,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郡主,”何铁心杵着鬼头拐杖,慢悠悠踱到完颜什古面前,苍老干枯的皮肤像是脱落的树皮,忽明忽灭的光线下,浑浊的眼白越发渗人,“想好了吗?”

手里端一碗古怪的药,无味,暗红,粘稠得像血,完颜什古接过碗,没有迟疑,将药喝下去。

“没什幺可犹豫的,原本,我也不想当嫔妃。”

完颜宗望膝下三子两女,另一女是流落上京的商户之女所生,随母姓张,完颜什古的母亲是从汴京抢来的官妓,因善音律文辞,很得完颜宗望喜爱。

张氏女从小受她生母灌输,自称汉女,格格不入,生母病逝后,她扶母亲灵柩南返,再无音讯,完颜什古便是完颜宗望膝下唯一的女儿。

她生得貌美,完颜晟的长子蒲鲁虎,以及完颜宗峻的儿子,就是那位太祖长孙合剌都很中意她。尽管同姓不得通婚,但利益牵扯,娶便娶了,再说乱伦背德之事历来不少。

身体没有别的不适,寒意被驱散,甚至有些热,完颜什古抹下唇角,指尖留下微弱的粘稠,她逐渐缓过来,心底的一丝恐惧也被驱散——既然来了,她就已经做出决定。

看着盲婆没有瞳仁的白眼,“种尸需要什幺?”

背后的石板上,放着完颜宗望的尸体。

那日要了她的虎斗金牌,夤夜出城,何铁心只带一个引路驾车的哑奴,她对玉真娘子非常感兴趣,远胜完颜什古。她并不依孟怀义所说先去王家村,而是选一处高地,趁月圆之夜,抓一把土细细嗅闻,然后打坐入定。

这是她从前在峨眉时习得的秘术,灵气天孕,感风听月,山河自在胸怀,她很快确定方位,令哑奴驾车前去,正是阴山。

再挖山土放在手心一拈,果然,此山奇,一体而阴阳两分。

有蛊虫指引,她很快寻到这处洞穴,汇集六处水脉,藏于山腹,极阴,终日不见天光,晦暗潮湿,不仅没有虫蚁,洞壁也不长青苔。

天然的养尸洞。

完颜宗望已经死去多日,即便尸体被何铁心用药粉处理过,仍不可避免出现尸斑,但现在,他脸上暗沉的褐色尸斑竟然褪去,肤色灰白,呈现出活人的生动。

面对父亲,完颜什古静静地站着,俯视他毫无血色,死气萦绕的脸,没有恐惧,反而是兴奋,凶手用隐秘的杀人手段,保存最完好的尸身。

虽说比她下给完颜宗望的毒药早些发作,但没有破坏她的大事。

死人比活人有用,完颜什古笑了笑,唇角上扬,幽绿的眸流动着不怀好意,深藏恶念,像荒野里埋伏的狼,贪婪,野心昭昭。

何铁心苍老粗糙的嗓音缓缓响起,“种尸需要用至亲的血肉温养尸蛊,七日之后,母蛊会吐出子蛊,将母蛊诱出体内,剖开尸体的后脑放入,即是完成。”

子蛊则会留在施术者的身体里,待母蛊占据尸体躯壳,施术者就能通过体内的子蛊给予母蛊刺激,以此操控尸体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

简而言之,将她的父亲做成死而不僵的活尸。

“代价是什幺?”

“子蛊留在体内,每日会汲取施术者极少的血,此蛊不算邪蛊,种尸者多为江湖中专门走尸的异人,为的是方便运送尸体,不为害人,只是......”

顿了顿,何铁心擡起浑浊的眼白,“此蛊以尸为伴,属极阴之物,男子种在身上,阴气侵阳,无法再行人道,女子种在身上,再无可能有孕。”

子蛊是阴物,携带的阴气侵入宫内,终生难以受孕,就算侥幸怀孕,胎儿纯阳,稍作发育就会被极阴的子蛊蚕食殆尽。

无法受孕对女子而言是致命的,完颜什古明白何铁心的意思,如果她将来真的做了嫔妃,无法诞下子嗣,等年老色衰,恩宠渐薄,生活会无比艰难。

但她不在乎,因为她不会嫁给任何人。

“盲婆,子蛊现在何处?”

能叫她来,自然是准备好了东西,完颜什古向来果断,她想要的可不是乖巧顺从的妻子,何铁心明白她不会放弃,咧开嘴笑了笑,“郡主,把手给我。”

完颜什古毫无犹豫,何铁心从袖里摸出一样东西,未及看清,便觉无名指传来刺痛,很快,但异常强烈,疼中带麻,像是什幺东西从指尖游进血管。

被扎破的指头冒出一颗血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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