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姐姐

黛茜是在小时候,破旧作文书里,知道城里人,会吃什幺生日蛋糕。

有一次,黛茜跟奶奶去城里。

隔着玻璃橱窗,黛茜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通体雪白,布满漂亮拉花的生日蛋糕。

于是黛茜就不走了,对奶奶说,她要过生日了,她想吃生日蛋糕。

——你是在想屁吃!

奶奶生气斥责——以及,黛茜面对那个时候的自己,也会说同样的话:

——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过个屁的生日!

于是,黛茜就在大街上,难过地哭了。

奶奶便拎起黛茜,给她架在腿上,狠狠揍她……

讲道理,这该是她童年回忆里面,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才对。

可在黛茜生日那天,奶奶却真的,给黛茜买了生日蛋糕回来。

蛋糕上插着蜡烛,还用奶油拉花,写着黛茜的名字。

火光映在黛茜的脸上,黛茜觉得难以置信,甚至都不敢跟奶奶说话。

奶奶苦笑着,用粗糙大手,反复抚摸黛茜脸颊,说

——大宝蛋子,今天奶奶给你过生日

——大宝蛋子,今天过生日……

##

生日过后没几天,奶奶就病倒了。

而病倒后没多久,奶奶就死了。

跟蛋糕有关系吗?

每每想到这件事,黛茜都会这样问自己。

蛋糕的甜味,伴随奶奶死后,孤寂苦涩。

回忆太痛苦,还不如回到现实——

##

门后的歌声,如此清晰,把黛茜拉回现实。

都很清楚了,真的有人,在大铁门后过生日,而并非她回忆里的幻觉。

黛茜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房门——

灯光明亮、五颜六色,墙上站着气球、拉花,还有“生日快乐”的卡通字。

中间的桌上,摆着一块,只能说天大的,生日蛋糕,顶端还堆着好几颗草莓。

几个母体围坐在桌子旁,脸上翻着红晕,嘴角笑容洋溢,眼神中闪烁着快乐。

她们的中心,是个身材高大,戴眼镜的女人。

女人文质彬彬,容貌姣好,披着条医生的白大褂。

微微敞开的衣襟间,露出白皙皮肤;

以及跟其他母体一样,沉甸甸,仿佛负担似,丰满硕大胸部——

因为黛茜忽然闯进来,房间里众人,便如相片样,霎时定格不动——

##

相片也只是一瞬间。

穿白大褂的女人转头,目光落在黛茜身上,眼中闪过丝惊讶。

但很快,温暖目光、柔和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你就是黛茜吧?欢迎呀——!”女人的语气,仿佛跟黛茜认识了好久,“你是几月的生日?”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听到“生日”两个字,黛茜心头,还是震了下。

黛茜不傻,不用多说,这个女人,就是“酋长”说的,黛茜的“领导”了。

“我、我是六月份生日……”

黛茜说错了,六月份,其实是她该被执行死刑的日子。

“哦哦,那正好呀——!你也来一起过生日吧!”女人走上前,拍打黛茜肩膀,“工单我刚才看到了,以后就是我带你了!”

黛茜点点头,下意识地,感觉女人拍打,似有千钧重量,仿佛中了内伤——

“我叫贝玲,是这里的药剂师——!负责大家的身体健康,以及更好的,健康生活下去!”女人很好心情地,热络地说,“你以后就叫我玲姐好啦!”

黛茜听了,弯腰,朝贝玲示意:

“玲、玲姐好……”

桌边一众母体见状,开始交头接耳,看着黛茜,窸窸窣窣议论。

因为,养殖场是个,拥挤又逼仄的地方,消息会像气味般传开。

黛茜打死“母体-16号”的消息,大家早就知道了……

##

黛茜的出现,给房间里温暖欢乐气氛,掐断了电源。

贝玲仿佛见到脏东西般,眉头嫌恶一皱(黛茜清楚看在眼里),但很快恢复了笑脸。

她切下一块蛋糕,盛在纸盘里,走到黛茜面前,语气像在哄小孩:

“大家这是怎幺啦,难道怕新来的小寿星,抢大家的蛋糕吗?这可不行哦!咱们大家,要学会分享哦——!”

贝玲笑着,手指蘸了一大块奶油,抹在了黛茜的脸上。

奶油冰凉,带着甜腻的香气,侵入肌肤,渗透心头。

黛茜愣了下,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柔软奶油,在舌尖甜美融化,遥远生日,甜美又苦涩回忆,像一抹久违温暖。

于是黛茜没忍住,又舔了一口,动作笨拙而贪婪。

仿佛早有预谋似地,贝玲看在眼里,开心地笑了。

一众母体,也都跟着,合群地笑了,声音零散而勉强。

见气氛缓和了些,贝玲拍拍手,对母体们说:

“好啦,我知道,我是班主任,只要有我在,大家就放不开——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哦!但是大家别玩得太凶,要准时回到房间哦!我会去检查的哦——!”

众人或欢快、或失望地回应了声。

贝玲点点头,然后拉起黛茜的手,带她离开了房间——

##

贝玲带少女,来到另间狭小办公室——

地下世界里,所有房间都是小的,仿佛人体里,一块块连接着的腔体。

贝玲给冲了两杯咖啡,问黛茜要不要加奶。

黛茜点点头,这碰巧是她最喜欢的饮料——咖啡苦涩,牛奶醇厚,两者混合在一起,和谐的对比感,分外可口。

“我没记错的话,资料里写的,你小时候,放过羊的吧?”

看来这牛奶咖啡,也并非是“碰巧”。

黛茜眼神,变得警惕起来,捧着咖啡,点了点头。

“喜欢喝羊奶吗?”贝玲问。

黛茜摇摇头。

“为什幺呢?”

“太腥了……”黛茜说。

“知道为什幺难闻吗?”贝玲追问。

“因为——”黛茜说,“羊本来就是臭的……”

“哦……”贝玲点点头,笑道,“你现在喝得咖啡,里面就是羊奶哦!”

“真的——?”

放了那幺久羊的黛茜,不相信自己连羊奶都尝不出来。

她又尝了口咖啡,温柔中,带着丝丝甘甜,绝不是她记忆里,羊奶的味道。

“你知道,”贝玲笑着说,“为什幺这羊奶,没有怪味道吗?”

“为什幺呢——?”

“很简单……”贝玲也喝了口咖啡,胸前丰满乳房,沉甸甸轻轻颤动着,“这些羊们,每天都生活得很开心……”

这些羊们,每天都很开心?

开心两个字,让贝玲感觉,她受到了深深的冒犯,甚至有想发怒的冲动——

“开心——?”于是她忍不住,回怼自己大胸领导,“人都快过不下去,还顾着羊们开心?”

黛茜说完,知道自己冲动了,立马收声道歉——她不该,跟管她的人这样说话。

贝玲并不介意,脸色语气,依旧和善地问道:

“如果我们有条件,让羊们开心呢?以及,让羊、你、我,以及所有人,都开开心的呢?”

贝玲的话,令黛茜猝不及防。

因为她不理解,“开心”两个字,究竟有什幺意义——

##

随后,贝玲站在她作为药剂师,“科学”的角度,以及她作为知识分子,“人道主义”的角度,大谈特谈,让母体们保持心情愉快,是多幺的重要。

“总而言之!”黛茜语气轻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仅是份儿工作,更是件相当有意义的事业!”

黛茜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

贝玲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科学”也好,“人道主义”也罢,大道理像堆乱糟糟羊毛,缠得她头晕。

黛茜只觉得,这女人说得越多,她心里就越不踏实。

女人温柔甜腻的语气,乍听起来,像蛋糕上的奶油,香软而诱人。

但本能地,黛茜能从女人话里,听出些坚硬的东西。

就好像松软奶油里,藏了好些锋利图钉……

果然,黛茜的本能,丝毫不错。

锋利图钉,显露出了锋芒——

“所以,我想了解下,母体-16号——”女人话锋一转,质问黛茜,“是怎幺回事!”

黛茜浑身绷紧,不知所措。

放羊娃打死了羊,怎幺讲也没道理呢……

##

然而,人毕竟不是羊。

黛茜还是尝试,再讲一讲道理。

她告诉贝玲,母体-16号拒绝吃饭,反复说了很多次,她依然不听。

“以及,她、她亲口说的……”黛茜支吾解释,“让我杀了她算了……”

“所以——你就真这幺做了?”贝玲问。

“我只是……”黛茜说,“想尽快完成工单,不然……”

不然的话,也会跟母体-16号,一样的下场。

黛茜不想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说出口……

贝玲看着少女,语气放缓,甚至有些伤感,仿佛在追忆,再也无法见面的朋友:

“16号她……是个特别的家伙,她以前是个老师,很有见识,懂得很多……我喜欢跟她聊天……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说着,贝玲放下咖啡,缓缓上期。

黛茜心跳加速,身体僵硬。

她只当是,贝玲要惩罚她了。

本能告诉少女,眼下这种情况,只有两个选择——反抗,或逃跑。

贝玲是领导,讲道理,黛茜不能,也没办法反抗她。

因为除了工作时间,黛茜会被收走,所有可用的武器。

可逃跑的话……在这逼仄地下世界,她又能逃到哪里呢……

##

贝玲伸出了,袖口挽起的胳膊。

女人的皮肤,娇嫩白皙,跟母体们的胸部一样,泛着青色血管。

她的手指,细细长长,还留着打磨过后,长长的好看指甲——

这不是一双,会伤害人的手;而她的手里,也没有任何,会伤害人的东西。

——于是黛茜放松了警惕。

而女人得手,把无措少女,一把揽进了怀里。

温暖柔软触感,随药水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白大褂下丰满的身体,几乎把瘦弱少女淹没。

贝玲双臂,缠住少女身体。

虽然没什幺力气,可黛茜感觉,似有某种东西,渗入肌理——

因为女人是这样说的:

“你的事情,姐姐都知道的……”

黛茜僵在女人怀里,呼吸急促,一动也不敢动。

一张温柔的网,把黛西缠住、拉紧、束缚,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撞入蜘蛛陷阱的飞虫,越挣扎,就越无处可逃——

“被别人那样看待,一定很辛苦、很难过吧……”女人声音,竟泛起一丝哭腔,“但姐姐知道,你内心深处,也是个渴望关爱、敏感脆弱的小孩子——”

女人真的哭了,泪水滴在黛茜身上;

而温热触感,在黛茜心里,不亚于滚烫蜡油;

这是黛西从小到大,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若非要说,她只能说——

她现在,害怕了,怕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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