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眠

车内一下就静了。

司机有条不紊地发动引擎,目不斜视。

雨声渐大,乐于知慢慢向车窗倾斜,肩和头抵在玻璃上,视线透过滚落的雨珠望见后视镜里陈芨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重新拐进了南一中的校门。

是要去见沈眠吗?

他在心里问,很小声。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道轻盈的身影,蝴蝶一样起舞,美得惊人。

陈芨毕业前在南一中很有名。

成绩好,长得也好看的alpha,到哪儿都不缺omega追。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就跟她的人一样,自由散漫,随便勾勾手指就有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不过她直来直去,做事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偶尔会有耐心地劝你,说这个年纪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考上大学了再找姐姐,姐姐请你吃饭。心情差的时候态度就不一定了,各种理由都有,说哭过不少omega。

在乐于知的记忆里,高中时,陈芨只做过两件惊天动地的事。

其中一件,就是在高二主动去追沈眠。

早恋在高中不是什幺稀罕事,追人而已,能怎幺惊天动地。

但沈眠不一样。

他是老师。

一个年轻漂亮的舞蹈老师。

大三刚来南一中实习就被陈芨看见,追到现在,这幺多年中间仍旧隔着一层窗户纸,谁都不去捅破。

陈芨喜欢沈眠吗?

乐于知不知道。

她对沈眠总给人一种喜欢又不喜欢的感觉,就像她对自己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

她跟自己上床了。

一面憎恶他,一面毫不避讳地做着背德的事。

只是不再吻他。

因为那是恋人才会做的,他们是姐弟。

那她会吻沈眠吗?

想到这里,乐于知心口一颤,像被丢进水里,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胡思乱想的脑子不可控地去描绘那种尽管只有千分之一可能的画面。

他从没见过陈芨吻别人的样子。

她会像当初对自己一样,躲在教学楼的雨幕下,温柔地托住沈眠的后脑,耐心教他张嘴,学会用唇齿和舌尖去吻她吗......

不可以。

不要。

他不想。

“停车。”

乐于知突然出声,猛地坐直,根本抑制不住那股破土而出的冲动。

司机显然被吓到,透过中间的后视镜看向他:“乐市长要求我在四点前把你送回去。”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让他离开,除非请示过乐沅清。

“我把试卷丢在学校里了,”他说,指甲深深嵌进掌肉,“里面的题今晚要复盘,我去拿一下,很快。”

用学习做借口是最佳选择。

所有人都知道乐沅清最在乎这个。

果不其然,司机闻言缓缓停下车,看一眼外面的雨,问:“雨下大了,需要我去拿吗?”

“不用。”

乐于知拿起伞,推门下车。

不想表演友善的时候比陈芨看上去更难以接近,骨子里透出一股疏离感。

他知道不能这样,很不像平常的自己。

但管不了那幺多。

下午三点,第二节课刚刚开始,雨天学校里人很少。

乐于知轻车熟路,根本不用去猜,他知道陈芨在哪儿。

天很暗,被密密的乌云罩着,操场旁的艺术楼灯火通明,舞蹈房就在四楼,占了几乎一整层的空间。

乐于知没直接进去,而是转身走向对面的实验楼。

这里不常有学生来,实验器皿都锁在柜子里落灰,教室门也拴住。他一路上到四层,在同一高度的长廊边站定。

隔着二十几米的直线距离,穿过没拉严实的窗帘,乐于知能很清晰地看见舞蹈房里的一切。

为什幺这幺熟练?

大概是过去这样偷偷做过很多次。

陈芨高三时几乎每天放学都会在那里等沈眠下课,大部分时候背靠窗,倚在压腿杆上,静静看沈眠跳舞,而乐于知就站在这里,缩在无人发现的角落,盯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陈芨一身简单的校服,背影高挑,偶尔擡手或是俯身,会扯动衣角,勾出劲瘦的腰,他很认真,每一帧都不放过,存在脑子里。

做这些的时候,乐于知还只是个暗恋者。

陈芨不认识他,而他因为乐沅清,根本没机会靠近陈芨,更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变成亲姐弟,被迫在同一个屋檐下,人前互不关心,人后埋进对方的身体。

像发情的野兽。

交媾、撕扯、做恨。

“什幺时候回来的?”

沈眠刚练完腿,踩在软垫上看向窗边的陈芨。

为舞台专门留的长发被木簪挽起,耳际的碎发因轻微的汗湿粘在冷白的皮肤上。

阴雨,潮湿,独处,alpha和beta,无论怎幺拼凑都暧昧增生的氛围,陈芨却完全平静,视线很少落在他身上。

长颈、细肩,甚至是被衣服勾勒出的完美曲线,似乎成了过眼云烟。

“今天刚回。”她语气淡然,朋友一样叙旧。

“有去找其他老师吗?上次在食堂碰见袁主任,她还和我念叨你。”

很平常的问题,细听没什幺特别的,但话音刚落,陈芨一直低垂的眼就直直朝他看去,带着审视。

沈眠不自然地别开眼。

呼吸乱了节奏。

袁檀是陈芨高三时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不一样,思想开明得多,毕业后甚至主动想给她和沈眠牵线。

不过那时候陈芨拒绝了,说有男朋友。

具体是谁,她不说,没人知道。

“没有,”陈芨收回视线,转身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来接人,顺路看看你。”

“接人?”沈眠下意识重复,很快反应过来,问,“是你弟弟吗?”

空气诡异地安静。

雨打玻璃的响动层层叠叠放大,滴答滴答,刺入耳膜。

陈芨似乎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眉头微微皱了下,但没说什幺,“嗯”一声,再没下文。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沈眠攥起手指。

“对了,大学生活怎幺样?还顺利吗?”他重新挑了个轻松的话题。

“还行,比高中轻松。”陈芨说。

“那男朋友呢?听袁老师说你高考前就谈恋爱了。”

“现在怎幺样?”

又是一大段沉默。

沈眠等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忍不住擡头去看她,而她保持眺望的姿势一动不动,视线仿佛冻结在窗外,过了大概有十几秒才回过神,说:

“不合适。”

“分了。”

轻描淡写,判断不出情绪。

沈眠愣住,随即抿起嘴,往下压了压,惋惜地说:“抱歉。”

顿了顿,又安慰她:“感情里分分合合很正常,世界那幺大,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

可陈芨却突然笑了,很轻的一声,身体微微朝落地窗俯低。沈眠顺着她的视线奇怪地朝外看,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落了满窗的雨痕,一片朦胧,什幺都没有。

“你笑什幺?”他疑惑。

“没什幺。”陈芨摇头,视线从玻璃上移开,落回他身上。

这次带了点或许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虽然只有极浅的一点,但很好看。沈眠不自觉呆愣在原地,心跳扑通扑通。

然后他听到她说:

“老师。”

“我这辈子没可能谈正常人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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