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破阵(下)

「不修你个见死不救的混蛋!无情无义!泯灭良心!」

眼见拾音铃亮光熄灭,玉空青加快了速度,嘴上仍在骂骂咧咧;玉文竹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办法才可能免去一劫。

「我看不如这样,空青,咱俩各自往不同方向分开跑,至少还有一个能活命──」

「你当我傻吗!那疯子肯定会先追我!然后你就能趁机逃走──不行!绝不让你苟活!」玉空青龇牙咧嘴,只差没咬上玉文竹的九条尾巴。

玉文竹也恼了,「你竟然想拖着手足陪葬?」

玉空青回怼:「你还想踩着手足尸体活命呢!」

两方僵持不下,狭隘通道里瞬间爆开惊人的火焰双双对峙,情势紧绷一触即发;未料还没来得及开战,潮水般的寒气沿坑道猛烈席卷而来,冻得俩狐狸打了个冷颤,脑子才刚清醒些,蚀骨寒意已倏然而至!

几绺鸦青发丝突兀地垂落身前,距离近得令人悚然心惊。玉文竹和玉空青战战兢兢擡起头,见那身量高大的青年正弯着腰,阴影笼罩下的明艳五官妖冶得不似人类。

「大敌当前还有闲情吵架,看来这么久不见,小狐狸崽子的胆是越长越肥啦。」

男子柔和的语调充满威慑感,一双饶富兴味的金眸竖瞳细细瞇起,斜睨着俩狐狸似笑非笑。

「师、师……师……!」

玉空青抖得连话都说不全,一旁的玉文竹咬紧牙根全身毛发倒竖、不敢擅动。那妖美男子站直了身,毫不理会师弟们的惊诧,自顾自地叨絮。

「师兄我最讲究公平,虽说空青平时喳呼的样子很有趣,可是文竹老是安安静静的模样也挺惹人心疼……这样吧!扒了你俩的皮后再各断一只手臂一条腿,雨露均沾、绝不偏私,兄弟俩日后也好相互扶持,你们说可好?」

他双手抱胸、故作沉思,认真地吐出疯言疯语。两只狐狸吓得直冒冷汗,玉文竹脚跟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

见师弟毫无反应,玉苍术佯怒道:「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唉!这么久没见,你们半点反应都不给,搞得师兄一个人搁这演独脚戏多尴尬,好歹也说点什么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两只九尾狐缓缓伸出手,玉文竹忙不迭别过头迅速后退,矫健兽身爆发出惊人速度,如飞火流星般一转眼便逃远了去,颇有些夹着尾巴窜逃的狼狈;玉空青动作虽慢了一拍,但抓紧玉苍术愣神的刹那,也紧随在玉文竹身后再次狂奔!

「丧心病狂!居然想扔下我!」

「别跟过来!」

玉空青破罐破摔,索性飞身一跃猛扑向玉文竹!前方坑道地势陡然下落,两只白毛狐狸扭打成团、不慎沿着滑坡一路滚落至地穴深处,扬起一片冲天尘土。不理会满身泥沙,玉文竹率先蹦起,左右张望确认玉苍术行踪,却惊觉这一跤竟莫名跌到了某个敞亮的溶洞。

洞窟很大,角落岩壁里浅埋着一棵巨大雪脂树,向外伸展出张牙舞爪的藤蔓,几乎覆盖住所有土石,树藤连同树身表皮浮现一连串深奥的繁密咒文,如锁链般紧紧缠绕,还不断闪烁着诡异光芒。

玉空青紧跟着爬起,眼角余光瞥见爪子上的四方戒爆发出强烈红光,大惊道:「玉文竹!这里莫非就是──」

就在这时,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听闻声响的两只狐狸一个激灵跳起来,误以为玉苍术又追了上来,可瞠目细瞧前方那逐渐走近的黑色身影……不正是前些时候刚分开的练远?

「又是你们。」练远的表情浮现一丝疲惫。亏他特意选了与俩师弟不同的道路,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居然通向同一个地方。

再次遇见七师兄,玉空青和玉文竹这回态度无比热情,立刻变化成小狐狸模样,像溺水之人紧攀住救命浮木那般,一左一右蹦跳到练远背上用爪子死死勾着不放。

「七师兄!」

「呜哇看见你真是太好了!七师兄!」

练远大惊,一手扯着一只狐狸尾巴怒道:「做什么?快放开我!」

「不放!」

「您要保护我们啊!求求您了!」

「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

「你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练远的怒叱梗在喉间,已远远看见尾随在师弟后方、那缓步而来的秀丽青年。他讶异不已,结结巴巴说道:「苍、苍术师兄?您……您怎么在这?」

「原来是小练远啊!」玉苍术招了招手,笑得人畜无害,目光如炬落在练远背后的两团脏毛球,「听蒲师兄说有几个不乖的孩子偷跑出来了,派我们过来逮人呢!」

「你们?」

不待练远回神,玉苍术足尖轻点,一眨眼功夫已闪现至身前,张手就要捕捉躲在练远身后的狐狸!练远险些反应不及,当即挡下玉苍术攻势,「等一下!师兄,现在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封仙阵状况不对!得赶紧想办法──」

话音未落、寒意骤起,周身急速凝结的严霜生生遏住练远的声音!他使劲震碎薄冰、抡起长枪反击,枪尖裹挟着炫目电光直指那行径越发癫狂的男人!

──这疯师兄,一如既往不听人说话!

「哈哈哈!不错!真不错啊!」玉苍术大笑,手心冰屑急速凝聚成一柄长矛,与练远兵刃相向,因兴奋而瞪大的金眸炯炯有神,看上去开心极了!「小练远真的长大了!胆敢和师兄叫阵啦!」

「师兄你听我说──」

练远打从心底不想和玉苍术交手,连番袭来的攻势凌厉而快速,他几乎遭到全面碾压、毫无还击余力,而背上挂着的玉空青竟还在不停火上浇油,「加把劲啊七师兄!」

「你给我闭嘴!」练远怒斥。

不同于玉空青,玉文竹完全无心于师兄间的战况,视线不时扫向角落那棵怪异的雪脂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树身的咒文亮光渐趋黯淡,那粗硕虬结的茎干越看越像个高举双手的女人,胸口起伏处还插着一柄严重锈蚀的短兵器。

练远一个俯身惊险闪过冰刃,过大动作晃得玉文竹头晕目眩,当他再次回头定睛一瞧,咒缚白光已然褪尽,整棵雪脂树正发生前所未见的巨变!

「师兄!快看!」

在玉文竹的喊叫声中,玉苍术和练远齐齐停下动作,望向雪脂树所在的方向。

纠缠的枝干扭动着,挥舞间化作两条人类手臂,将钉在胸前的兵器生生拔起。两只狐狸惊恐得说不出话,目瞪口呆看着缠绕树茎的藤条自树身分离,逐渐变幻为一名长发垂地的耄耋老妇,姿态扭曲地爬行至地面,那血肉模糊的下半身似曾遭拦腰斩断,切口面飞快生长出大量藤蔓,支撑其空荡荡的下肢。

玉空青面露嫌恶,「这丑陋的家伙是神仙?」

眼前之物不是妖魔胜似妖魔──祂双手撑地头颅上仰,露出龟裂干瘪的灰绿面庞与躯干,眼眸涣散无光,曳地黑发还在不停四处窜生,原是人类下身的部位被枣红色肥大藤蔓取代,骇人形貌简直像只半身人形的海中石矩!

「看来这就是源头了。」

练远面色不豫,犹不敢轻举妄动;而刚摆脱束缚的恶神似乎还十分虚弱,瑟缩角落忌惮地望着浮尘宫弟子。

祂匍匐在地,铺散而开的发丝如成千上万的细针蓄势待发,污浊恶气盈满杀意自体内不断涌泄,如浪潮般迎面袭向在场众人。

玉空青抖了抖尾巴,脑子飞快转动又开始耍嘴皮子,语气故作焦急、话里话外全是侥幸:「五师兄,大事不妙啊!您看这封仙阵已破,眼下事态如此严峻,还是处理正事要紧,万万不可再往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啦!」

未料玉苍术闻言仅是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恶孽缠身的神祇身上后,又看向练远护着的两只小狐狸,然后温柔地笑了。

「这,与我何干?」

山雾朦胧,四下寂静无声,林径间悄然移动的众人为了回避妖物,连脚步声都显得微渺。

由于沿途景象似曾相识,尾随步城君身后的牧芸年不禁满腹疑惑,上前轻声询问:「步道友,这可是返途的路程?」

「不错。」

「何故归返?」

步城君沉默片刻后答道:「我改变主意了。」

他一路上剑不离手,随时警惕周遭动静,唯恐再次遭到妖物偷袭,「与其漫无目的四处游走,不如先弄清楚刚才遇到的怪物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运气好一点的话,或许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

后方的李飞鸳闻言皱眉,又听步城君继续道:「另一方面,我也想进去查看洞窟里的情况,若是有其他云湖境的弟子遇害……至少,要把他们的消息带回去。」

牧芸年了然,只是虽然明白步城君用意,但仍然忧心忡忡,「万一那怪物还在附近徘徊,我们对付得了吗?」

「待会儿你们在外寻个地方等候,我自己进去就行,」步城君握紧剑柄,神情坚毅,「一个人行动方便些,也比较不容易引起注意……不过杭愉她们就要再麻烦牧姑娘关照了。」

牧芸年没说话,却忍不住思考让步城君独自行动是否过于冒险。可一想到杭愉的状态,已不能再将她置于险境。

扪心自问,牧芸年自觉方才向步城君说明杭愉伤势时,确实太过轻描淡写。那怪物伏袭得突然,看不清具体为何物,道道诡谲长影挟带沁甜香气猝然袭刺,硬生生撕扯开杭愉的右臂皮肉、致创口深可见骨,纵使牧芸年已妥为处置,那彻骨痛楚应是丝毫不减。

牧芸年转头悄悄打量杭愉,见那张倔强的小脸蛋依旧苍白,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小姑娘双脚微颤、浑身冷汗涔涔,似已濒尽极限,却仍强撑着跟紧众人步伐。

李飞鸳显然也注意到了,在后方小声叨念着:「喂喂……那家伙还行不?」

何焉收起红颜伞,快步走到杭愉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说道:「我背你吧。」

杭愉的脑袋已经有点迷糊,稍微回过神后才开口拒绝:「不,不用,我不需要……」

「你已经走不动了,再继续逞强下去,只会让其他人更加担心,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助益,」何焉没有回头,淡漠嗓音听不出情绪起伏,「伤患本来就需要休息,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杭愉沉默,何焉将红颜伞系于腰后,双手握住两端,示意杭愉坐在伞身上,「上来吧,我会尽量不碰到你的。」

这回杭愉不再抗拒,小心翼翼靠着何焉单薄的背脊,有些难为情地轻声道:「……谢谢。」

何焉随意应了声,又悄悄瞄了李飞鸳一眼。原以为这脾气古怪的少年会嘲讽个几句,但他只是保持沉默,意外地没再多说什么。

走在前头的步城君终于松了口气。

.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